陳韶瞳孔一縮,沒有立刻回應(yīng),而是裝作離開的樣子,轉(zhuǎn)向樓梯口。
顧怡靜,消失了五天的顧怡靜站在他面前,黑色的短發(fā)依舊顯得那么利落,一雙總是分外沉靜的眼睛卻顯出柔和的色彩。
“你怎么在五樓?”她輕聲說,“這里不太干凈……還是快點回去上課吧?!?/p>
在她黝黑的發(fā)頂,一根充電線一樣粗細的白色絲線延伸了出來。
“……謝謝老師提醒?!?/p>
陳韶很難把目光從那條線上挪開,好在他和顧怡靜的身高差讓視線的落點沒有那么容易分辨。
所以顧怡靜失敗了嗎?在【過去】?
然后成為了【嶺前書院】的一部分。
“我還有課,就不送你下去了?!鳖欌o抬了抬手里抱著的書,“好幾天沒見了,我把另一個學(xué)生送出去的時候,還在想你的病是不是已經(jīng)好了?!?/p>
所以她成功了,只是在成功前就已經(jīng)被徹底污染。
“我聽說老師你調(diào)職了?!标惿貑?,“之后你不教23班了嗎?”
“不教了,之前是臨時的任務(wù),以后就沒有了?!彼劬镩W過一絲悵然,但隨即,她看了一眼黑色的腕表,那抹悵然就轉(zhuǎn)為了淡淡的焦慮,“快上課了,學(xué)生們還在等我……我就先走了?!?/p>
陳韶目送顧怡靜順著走廊往前走,拐進一間“空教室”。
我得做點什么。
我得做點什么。
這個念頭在陳韶腦海里瘋狂膨脹,但理智告訴他天選者們早晚有這么一天。
但是,【過去】的自已知道這件事嗎?
一定知道的,既然現(xiàn)在的自已知道。
那“我”為什么不說?“我”有嘗試阻止嗎?還是說,任務(wù)的成功已經(jīng)是嘗試的結(jié)果?
陳韶忍不住把手放在胸口,感受著它不同尋常的劇烈跳動。
他神思不屬地走回38班,數(shù)學(xué)課的老師已經(jīng)到了,正在往黑板上抄寫例題。
“怎么了?”薛宇涵今天第二次覺得陳韶有些奇怪,雖然他恢復(fù)了平時那種冷靜沉穩(wěn)的神情,但總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了。
“沒什么,”陳韶的聲音很平靜,“人有情緒起伏很奇怪嗎?”
薛宇涵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有點委屈地“哦”了一聲。
徐家文的離開和顧怡靜的迷失仿佛是本次怪談的尾聲,直到周五下午最后一節(jié)的班會又一次來臨。
“班級之星的競選采用不記名投票,大家都在紙上寫同意或者不同意,班長收上來之后統(tǒng)計哈?!?/p>
一張張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草稿紙收進了班長董凱明手上的紙箱里,陳韶盯著那個紙箱,一時間緊張了起來。
緊張的不只是作為天選者的他,連在不間斷的污染下浮出水面的怪談意識也非常期待——這也不難理解,對于小孩子來說,榮譽這種東西往往比大人看來更重要。
“同意?!?/p>
“同意?!?/p>
“不同意?!?/p>
“同意?!?/p>
“不同意?!?/p>
……
一張張紙條被展開,翟老師在黑板上畫著正字。
薛宇涵看著“不同意”那一欄長長的正字,難以置信地揪住了陳韶的T恤袖子。
“他們都說你肯定沒問題的!怎么能這樣!”
陳韶對此早有預(yù)料,他抬眼看了看四周,那些平日里非常有禮貌的學(xué)生里,很多都低著頭,少數(shù)幾個抬頭的學(xué)生眼里隱隱透露著期待。
最后一張票被統(tǒng)計了進去,翟老師看著比“同意”長出一倍的票數(shù),為難地皺起眉。
判定生效了。
陳韶看到窗外的【政教處老師】頭頂?shù)难劬τ|手們開始興奮地搖晃,擺出來的姿勢像是準(zhǔn)備發(fā)出攻擊的深海章魚,那些紅色的線條也驟然加粗,從剛剛依附在陳韶身體表面,瞬間勒入了陳韶的身體。
就像周三對徐家文那樣。
你不夠勤奮。
指責(zé)聲隨著痛楚一同襲來,那些線條微不可見地縮小一圈,但聲音并未停止。
你浪費了很多時間。
你起得太晚。
你睡得太早。
你為什么要和人聊天?
你知道十分鐘能做多少事嗎?
你覺得……
你……
這些指責(zé)的聲音來源于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個人,但無一例外地都飽含厭棄。
快去忙。
它們說。
陳韶臉色慘白,他幾乎控制不住地去看鋪在桌子上的書籍,還有黑板下方儲存的粉筆灰。
“看來我確實不夠勤奮?!彼蝗恍α似饋恚劬α恋冒l(fā)光,死死抓住桌沿的手指發(fā)白,“所以我有哪里是需要改進的嗎?麻煩大家一定要告訴我……畢竟,知道了自已的缺點,才能更好地進步?!?/p>
這話沒毛病。
翟老師點點頭,旋即又犯了難:“但是票是不記名的……”
陳韶笑著擺擺手,往旁邊一指:“我知道有誰投了同意票?!?/p>
“薛宇涵、辛立……張欣彤、班長、語文課代表……羅明麗……”
“他們都親口跟我說過,覺得我非常勤奮。勤奮之星非我莫屬?!?/p>
這幾天被污染困擾的時候他也不是光顧著忙雜事了,每次碰到同班同學(xué),都會隨口問一句“感覺我哪里做得不夠勤奮嗎”之類的話。這樣的話,只要他確實時時刻刻都在忙,那么至少這一關(guān)對他來說并不難。
只要這些被【惡念】影響的學(xué)生還記得遵守校訓(xùn)。
“汪蘭同學(xué)?!标惿仉S手點出一個,“請問我哪里不夠勤奮嗎?”
“……沒、沒有。”汪蘭立刻搖了搖頭。
“那……錢浩同學(xué)?”
“也沒有!”
腦袋里的聲音越發(fā)大了,漲得陳韶太陽穴突突得疼。
但是【嶺前書院】并非那些小怪談,它的規(guī)則覆蓋范圍之大、控制人數(shù)之多,都注定了陳韶的規(guī)則難以撼動它。
藍鯨會注意到一只在它身上停駐的熱帶魚嗎?
怪談的那一面在沸騰,生存的本能讓它試圖逃離,但陳韶只是不斷地重復(fù)著剛剛的對話。
“……我哪里不夠勤奮?”
“你很勤奮!”
“……我哪里不夠勤奮?”
“……我投的是同意票。”
“……我哪里不夠勤奮?”
“你都不愿意幫我的忙!”
終于,有一個學(xué)生脫口而出,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已說了什么,立刻漲紅了臉。
陳韶笑了,配上當(dāng)下慘白的臉色,頗有些驚嚇的效果。
“我記得你讓我?guī)偷拿??!彼⒅f,語氣微弱,卻帶著壓不住的笑腔,“就在周二早上,讓我?guī)湍憬o其他班的同學(xué)帶一本書。”
“……對,是那次?!蹦菍W(xué)生色厲內(nèi)荏地說,“我看見你在和別人聊天了,你根本沒在忙?!?/p>
陳韶從喉嚨里憋出一聲悶笑,又猛地咳嗽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