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大王何必客氣?崔瑩狼子野心,人人得誅之,大王受了傷先安心治療,這些雜事以后再說?!?/p>
王昌微微頷首,說道:“開京的事務(wù)由楊先生來處理,別人,本王不放心,拜托楊先生了!”
崔瑩在歸鄉(xiāng)宴上謀反,王昌挨了兩刀,肉體上的創(chuàng)傷固然嚴(yán)重,但心里的創(chuàng)傷更深。
崔瑩乃高麗三朝老臣,更是王昌的外祖父,血脈相連,可他卻暗中謀劃,煽動高麗的臣子要推翻王昌,令王昌的一顆心都涼了。
血脈相連的至親暗中算計自己,使得王昌剛剛?cè)计鸬膭罹珗D治的雄心,徹底崩潰瓦解。
王昌昏昏沉沉地睡去,楊帆命人將王昌好好地送回宮里,派遣御醫(yī)日夜照看。
當(dāng)夜,明軍接管了開京的城防,將城防軍全部關(guān)起來,開始一個個地審查。
放在平時,肯定會有高麗的大臣站出來指責(zé)楊帆僭越,指責(zé)明軍僭越,然而崔府的風(fēng)波,導(dǎo)致京城中八十多名官員喪生,而且大多數(shù)是實權(quán)官員。
幸存的官員怨恨崔瑩入骨,更畏懼崔瑩有后續(xù)的手段,明軍接管正方反而令人安心。
畢竟,明軍與高麗沒有什么利益糾葛,且明軍軍紀(jì)嚴(yán)明是出了名的。
開京,楊府。
曙光沖破黑暗,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灑滿開京的時候,混亂的開京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不過,今日開京的城門被看守起來,進(jìn)出人員必須經(jīng)過明軍嚴(yán)格的排查。
王圖將整理好的文書,呈遞給楊帆,道:“昨夜有八十二名官員喪生,禁軍折損三百零五人,八十二名官員的家眷,就在府外盤踞,請大人為死去的官員申冤做主?!?/p>
此時的楊府儼然成為小朝廷,城防、政務(wù)都要送來楊府處理。
楊帆揉了揉眉心,緩解著一夜的疲憊,道:“申冤做主?昨夜參與謀反的官員全部抓了起來,還有他們的府邸也被查封,那些家眷還想怎么樣?”
王圖猶豫片刻,說道:“他們希望大人能將崔瑩、白文書等賊首凌遲處死,就在開京的刑場當(dāng)眾行刑,屆時遇難者的家眷,都會去觀刑?!?/p>
死去的官員是朝廷的實權(quán)官員,各個都是家族的頂梁柱,崔瑩害了他們,就是害了一個家族的希望,那些人恨崔瑩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崔瑩的生死,楊帆還決定不了,說一千道一萬,崔瑩是皇親國戚,犯了再大的錯,楊帆也不可能私下殺了他。
楊帆思索片刻,對王圖說道:“去告訴那些家眷,崔瑩還在刑部錄口供,糾察崔瑩的余孽殘黨,當(dāng)下不可要他的命,正午喪命官員的遺體會陸續(xù)送到各家,請他們開始準(zhǔn)備葬禮?!?/p>
頓了頓,楊帆說道:“還有,本官會與鄭夢周、鄭樞等大人前往,祭奠被崔瑩所害的官員。”
對于開京人來說,今日是個難忘的日子,被害官員的家中,以及戰(zhàn)死的禁軍家中,各個披麻戴孝。
黃昏時分,楊帆率領(lǐng)僥幸躲過一劫的大臣們,開始前往不幸死去的大臣家中吊唁。
家家戶戶縞素,家家戶戶哭聲不斷,他們哭的是親人的離世,更哭的是權(quán)力的丟失。
崔瑩一場殺戮,直接令開京朝堂來了一次大洗牌,忠于王族的大臣與忠于崔瑩的大臣,損失慘重!
待楊帆率領(lǐng)群臣吊唁完,已經(jīng)是深夜。
楊帆對眾人說道:“連續(xù)兩日奔波勞碌,諸位都辛苦了,回家去吧,明日請諸位來我府上,商議政務(wù)。”
群臣紛紛領(lǐng)命而去,唯有鄭夢周留了下來,與楊帆上了一駕馬車。
鄭夢周頗為激動,說道:“大人,大王昏迷不醒,朝中百官缺失,城防又被明軍掌控,當(dāng)下正是好時機(jī)!”
楊帆沒有鄭夢周那般激動,他微微一笑,說道:“鄭大人,稍安勿躁?!?/p>
鄭夢周怎么能不著急?他為楊帆效忠,潛伏在崔瑩身邊,就是為了大明將高麗并入版圖,他成為大明在高麗的高官。
有朝一日,他鄭夢周或許還能前往大明,大展拳腳!
楊帆輕聲說道:“明日起開始選拔官員,從遇害的官員家族中選拔人才,不過這些人才必須經(jīng)過考核,有真才實學(xué),至于擔(dān)任的官職,先從普通的小官做起,也算給那些家族一個交代。”
頓了頓,楊帆又問道:“崔瑩、白文書目前的情況如何?”
鄭夢周心不在焉,道:“崔瑩與白文書已經(jīng)認(rèn)罪,不過崔瑩十分囂張,在牢獄中打罵獄卒,楊大人,您真的不準(zhǔn)備現(xiàn)在動手?讓大王禪讓?”
鄭夢周搞不懂楊帆在想些什么,王昌身在最虛弱的時候,而朝廷又幾乎停擺,楊帆若強(qiáng)行偽造旨意,將高麗并入大明,誰能抗拒得了?
楊帆仰面而笑,道:“本官會在高麗王蘇醒后,與他暢談一次,說服他禪讓高麗?!?/p>
鄭夢周面露難色,說道:“楊大人,大王怎么會主動放棄王位?您還是聽我的吧,用強(qiáng)?!?/p>
楊帆心意已決,道:“你不了解王昌,他本就是趕鴨子上架做了王,這一次崔瑩造反對他觸動不小,若是我能說服他,對高麗對大明都有好處,若是說不動王昌,再用強(qiáng)也不遲?!?/p>
王昌親自宣布禪讓,與偽造旨意的禪讓,二者的殺傷力截然不同。
鄭夢周聞言,只好耐著性子讓楊帆去試一試。
接下來的五日,楊帆每天都在忙碌中度過。
選拔官員、安撫百姓、徹查崔瑩、白文書的殘黨,以及按照遇害的官員有序出城送葬……
整個開京城在楊帆的統(tǒng)籌下,有條不紊地處理各種隱患與事務(wù),漸漸地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那些官員遇害的家族,對楊帆能重選給其家族一個機(jī)會入仕,也是感恩戴德。
五日后,開京城的城門哨卡解除,這一晚,昏迷多日的高麗王王昌,醒了!
王昌在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圈,差一點就醒不過來,他昏迷七日,急得御醫(yī)們寢食難安。
王昌的寢宮內(nèi),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王昌蘇醒后,吃了一碗粥,精神頭好了許多,然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請楊帆來,其實不用派人,楊帆已經(jīng)趕來了王宮。
如今的王宮守備,亦被明軍控制,內(nèi)外的人手都是楊帆親自挑選的銳士。
與楊帆一起來的,還有那日幸存的諸位官員,見到王昌無恙后,他們?nèi)滩蛔÷錅I,哭成一片。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眼淚至少落了下來。
楊帆向王昌行禮,道:“恭喜大王渡過難關(guān),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p>
王昌的臉色依舊蒼白,他輕聲說道:“楊先生,城中的情況如何了?”
楊帆將這七日,城里面發(fā)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末了,楊帆說道:“崔瑩要如何處置,還需大王來裁斷?!?/p>
提起崔瑩,王昌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起一抹陰霾與無奈,他閉上眼嘆息一聲,說道:“諸位覺得本王要如何處置崔瑩才合適呢?”
鄭樞第一個跳出來,說道:“大王,崔瑩罪大惡極,竟然想要推翻大王,還殺了八十二名官員,前些日子臣等隨著楊總兵去吊唁,但見家家戶戶縞素,聽者傷心見著流淚,大王,萬萬不可饒了崔瑩!”
鄭冕亦義憤填膺,道:“大王,下官的摯友也被崔瑩所害,如今城中苦主群情激憤,百姓亦恨透了崔瑩,請大王賜死崔瑩,千刀萬剮!”
在場的大臣們經(jīng)過了一夜驚魂,就沒有不痛恨崔瑩的,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王昌望著群情激奮的大臣們,悠悠嘆了一口氣,道:“你們先出去,本王有些話要對楊先生說。”
群臣互相看了看,紛紛退去,可是他們剛離開,內(nèi)官總管就急匆匆地來稟報到:“大王!王宮外聚集了上千人,他們在外面請命呢!”
王昌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問道:“他們請命何事?”
內(nèi)官總管猶豫了片刻,說道:“八十二位喪命官員的家眷都來了,還有他們的族人,以及部分百姓,外面越聚越多,他們請命大王將崔瑩凌遲處死,不然……不然他們絕對不會離開?!?/p>
王昌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陰郁,楊帆連忙對內(nèi)官總管說道:“大王已經(jīng)知道了,你先下去,另外準(zhǔn)備些茶水點心等吃食送到王宮門口去,別虧待了那八十二家苦主,切記,不可激化矛盾。”
待宮殿里就剩下楊帆與王昌,王昌閉上眼,喃喃道:“楊先生,本王該怎么辦呢?我現(xiàn)在是兩難自解?!?/p>
楊帆聞言沉默了片刻,道:“大王是高麗的王,在高麗哪有什么事情能難得住大王您?只要您想解決,總有解決的辦法?!?/p>
王昌苦笑,他輕聲說道:“崔瑩是本王的外祖父,從小看著本王長大,血脈相連的親人,群臣要本王殺了外祖父,要讓本王將他千刀萬剮,外面的八十二家苦主亦要本王殺了外祖父……”
說著,王昌露出痛苦糾結(jié)之色,道:“可若殺了他,本王要如何面對母后?本王若是殺了他,這輩子都愧對母后!”
楊帆見到痛苦的王昌,說道:“大王有一顆仁義之心,但崔瑩卻并非仁善之人,若崔瑩不死,恐怕外面的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請大王以大局為重!”
王昌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王?本王算什么王?領(lǐng)軍打仗,治理國家,識人之明,本王處處都不及楊先生你,我不過是走了運(yùn),靠著祖輩的余蔭,當(dāng)了王而已,楊先生,本王有一句心里話想要問您,請楊先生能告訴我實話?!?/p>
楊帆聞言心中一動,說道:“大王想要問什么?請說,楊帆定如實相告?!?/p>
王昌的神情無比嚴(yán)肅,問道:“大明,是否有要將我高麗納入大明版圖的想法?”
楊帆沒有立刻回答,兩個人之間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良久,楊帆才點了點頭:“有!我大明出兵高麗那一刻起,就定下了取‘安南’、‘高麗’,以高麗為跳板進(jìn)攻倭國,以‘安南’為跳板,經(jīng)略南洋,未來我大明的軍隊與戰(zhàn)艦,會橫掃天下,遠(yuǎn)渡重洋!”
楊帆講述的宏偉戰(zhàn)略,令王昌感覺不可思議。
他隱隱猜到了大明要吞并高麗,卻沒想到高麗在大明的戰(zhàn)略中,不過是一步而已。
王昌又是苦澀又是敬佩,道:“我從小生長在高麗,以為高麗就是所有,后來接觸了大明,以為大明就是天下,可今日聽楊先生一句話,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王昌猶如井底之蛙?!?/p>
“楊先生,我王昌愿意將王位禪讓,不過,我有三個條件,楊先生能答應(yīng)我,我便禪讓王位!”
楊帆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沒想到,王昌會主動提出禪讓,連忙說道:“大王請說!”
王昌喘了口氣,說道:“第一,要保住我祖父以及他全家的性命,我與他血脈相連,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他慘死。”
楊帆沉吟片刻,道:“吾可安排人,讓崔瑩服用一種藥物假死,瞞天過海,再將其親眷送往永安都司,隱姓埋名,雖然不再有權(quán)勢富貴,但安居樂業(yè)還是可以的?!?/p>
王昌微微頷首,繼續(xù)說道:“第二,楊先生要保證善待我高麗的百姓,讓百姓過上與大明百姓一樣的日子,尤其是新政,一定要推行下去!”
楊帆毫不猶豫,道:“這一點請大王放心,大明的新政未來會陸續(xù)在高麗推行,尤其是‘?dāng)偠∪氘€’?!?/p>
王昌臉上露出一抹欣慰之色,說道:“好!好!第三,大明要如何處置我們王家?請楊先生給我一個確切的說法?!?/p>
楊帆聞言脫口而出:“王氏可遷移到我大明,應(yīng)天或者北平,從此王氏可保留世襲的侯爵爵位,子孫后代承襲爵位,亦可參與大明的科舉,世代富貴,與大明永昌!”
“君子一言?!蓖醪难劬α亮耍e起手道。
楊帆握住了王昌的手,道:“快馬一鞭!”
王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喃喃道:“本王……不,我從承襲王位以來,今日第一次這般快意、輕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