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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讓她痛

  沉香裊裊中……

  薛綏看著文嘉眼底的痛楚,讓人將妞妞領到院子里去玩耍,這才岔開了話題。

  “文嘉可知,大祭司派來的使節(jié),在去護國公主府的路上,遇刺了?”

  “有人蓄意破壞,不想西茲和大梁言和……”

  文嘉指尖捏緊帕子,滿帶愁緒。

  “母親當年作為西茲和親公主嫁到大梁,原也肩負著這樣的使命,母親說,外祖臨終前曾叮囑,烏蘭圣山的雄鷹不該總盯著中原的麥田。西茲和大梁和平,才是狼族兒女的福祉。”

  薛綏微微一笑:“阿史那執(zhí)意開戰(zhàn),西茲必成一盤散沙……大祭司想穩(wěn)住局勢,必須借重大梁。大梁手握關(guān)河糧秣,也必定不會錯過漁利之機。和平難得……”

  文嘉點頭,“苦了百姓,亂了朝廷。人人皆盼和厭戰(zhàn),卻有平樂這種人,卻在其中推波助瀾。”

  薛綏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

  “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我一定要為妞妞討回公道?!?/p>

  文嘉苦笑搖頭:“沒有證據(jù)扳倒她,又有何用?何況還有陛下明里暗里地包庇……”

  “無妨。律法不收,天道來收?!?/p>

  薛綏忽然冷笑一聲,“平樂敢將主意打到孩子身上,那便讓她嘗一嘗母子離心的滋味?!?/p>

  文嘉一怔。

  霞光漫過窗欞,將薛綏的影子投在湘妃竹屏風上,纖瘦繃直,剪影如刀,透著凌厲的力量。

  她何時才能如平安一般?

  

  巳正三刻,陸府。

  平樂公主府的馬車碾過青石板,停在垂花門前。

  周嬤嬤掀起簾幕,眼底閃過不屑——

  陸府的門庭,比之公主府,終究寒酸些。

  “煩請向陸公通傳一聲,老奴奉平樂公主之命,前來接二位小主子回府……”

  管家欠身行禮,賠著笑,“老爺正在書房會客,不便驚擾?!?/p>

  周嬤嬤冷笑,帕子甩得簌簌響。

  “月初便定下的章程,莫非陸府想出爾反爾?”

  管家連連拱手。

  “……老爺實在抽不開身,嬤嬤不如先去廊下喝盞茶?”

  周嬤嬤踏前半步,鞋底狠狠碾過青磚地面。

  “陸府左推右擋的,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盤?兩位小主子,可是從公主殿下肚子里掉下來的肉,十月懷胎,拼了半條命博出來的孩兒。這天底下,哪有親生骨肉不見娘的道理?便是鬧到金鑾殿上,也是公主占理!”

  管家連連擦汗,“是是是,嬤嬤說的是,可……”

  可是什么沒有說出口,便見廊下跑來兩個嬉笑打鬧的孩童,男孩手里攥著糖糕,女孩揪著他的腰帶,他們互相追逐,笑聲在游廊簌簌回響。

  正是陸佑安和平樂公主的龍鳳胎。

  “小主子!”周嬤嬤欣喜,趕緊出聲喚他們。

  又殷切地招手。

  “過來,小主子快到老奴這邊來?!?/p>

  陸觀辰停下腳步,看了看妹妹。

  “你來做什么?”

  周嬤嬤堆著笑臉:“小主子,老奴是奉公主殿下懿旨來的。老奴帶二位小主子回府找娘親好不好?”

  陸觀辰渾身一顫,手上的糖糕掉在地上,摔出里面的蜜漬……

  童童躲在哥哥的身后,指尖緊緊攥住裙角,一臉蒼白。

  周嬤嬤臉色微微一變,“小主子,這是怎么了?你們不想娘嗎?公主日日在佛堂為你們祈福,快隨老奴回府瞧瞧……”

  “不要!”

  陸觀辰突然攥緊小拳頭,大聲反駁。

  “我娘是壞女人,你是壞女人的狗腿子!她的刀子會割人,她的鞭子會打人,她比后山上的母老虎還兇,我們才不想見她?!?/p>

  哥哥說了話,妹妹也跟著開口。

  “我們不要跟壞女人在一起,乳娘就是被她逼死的,我們不回有妖怪的地方……”

  “誰教你們這般胡言!”周嬤嬤雙眼瞪得像銅鈴似的,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卻把女孩嚇得驚叫起來,拉著哥哥的手,奶聲奶氣地哭。

  “祖父,祖母,救命……”

  “救救哥哥,救救童童,我們不要回妖府……”

  周嬤嬤氣得青筋暴起,擼起袖子就要追,兩個陸府的家丁跨步攔在面前。

  “放肆!”

  管家硬著頭皮,拱了拱手,“嬤嬤不要為難孩子。雖說二位小主子是公主血脈,但他們姓陸,他們的心意也是要顧全幾分的……便是鬧到御前,只怕也勉強不得……”

  嬤嬤臉色驟變,“反了天了!你們竟敢食言?當日駙馬出征,可是陸公親口應下,公主每月中旬可接小主子回府住上幾日……”

  說著,她下意識望向身后朱漆描金的馬車。

  “讓你們陸公出來,給我們公主府一個交代?”

  馬車里安安靜靜的,沒有聲響。

  平樂攥緊絹帕,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被禁足,無詔不能出府,可為了來接孩子,她還是喬裝成丫頭模樣,冒險偷跑出來——

  卻不料,親耳聽到自己的孩子,說出如此令人寒心的話。

  原來比夫君背叛更錐心的,是來自親生骨肉的抗拒。

  那樣兩個粉雕玉琢的人兒,兩張?zhí)鹋纯蓯鄣淖?,怎會說出如此剜心之語?

  短短時日,他們已是不肯回府……

  要是長此以往,還能認她這個親娘嗎?

  “回府?!彼殂y牙,吩咐車夫。

  車輪碾過落葉,驚起數(shù)只灰雀,卻驚不破她眼底的陰翳。

  她決定了——

  不惜代價,也要奪回自己的孩子。

  

  陸府棋室,沉香繚繞。

  薛綏正和陸老丞相在棋盤上,殺得難解難分。

  便見管家穿過游廊,前來稟報外面的事情。

  他說完,廊下的鸚鵡也跟著學舌。

  “壞女人走了,壞女人走了——”

  陸老丞相捋著白須搖頭,目光落在棋盤上。

  黑子已占天元,白子卻在邊角布下殺局。

  “薛側(cè)妃用心良苦。”

  薛綏起身端立執(zhí)禮,取出懷中棋譜,雙手奉上。

  “陸公明鑒。平樂公主深陷迷障,行事已失本心。孩子不該成為棋子,更不該受母親戾氣所染,罪孽牽連。”

  陸老丞相看著那棋譜,眸中微亮。

  他身為開國丞相,一生清廉,兩袖清風,唯好棋道——

  沒有想到,遍尋不得的棋譜,竟在薛綏手上。

  他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和急切,而是捻須輕笑,指尖輕輕落下一子。

  “黑白相爭,輸贏自在人心?!?/p>

  “一子錯,滿盤皆輸;一子妙,滿盤皆活?!毖棽换挪幻Γ鬃有辈宥?,截斷黑子歸路。

  “陸公不妨猜一猜,不得執(zhí)棋人喜歡的棄子,有沒有翻盤的機會?”

  老人抬眸,目光如刀:“棋子之爭,從來不是權(quán)力之爭?!?/p>

  薛綏又落一子,“棋路千回,落子見真章?!?/p>

  陸老丞相看著局中即將成勢的大龍,忽然撫掌大笑,聲如洪鐘:“妙!世人皆道薛側(cè)妃善醫(yī),卻不知你更善謀局。”

  他抬手招來管家,“將老夫珍藏的《清平三略》拿來,贈予薛側(cè)妃?!?/p>

  管家應是,很快從書架取下一卷古舊泛黃的棋譜,雙手捧到薛綏面前。

  扉頁夾著半片枯黃的花瓣,寫滿了陸老丞相當年親筆的批注。

  “薛側(cè)妃有一雙看透棋局的眼?!?/p>

  薛綏雙手接過,斂衽道謝,望向老人斑白的鬢角,又肅容長揖。

  “老丞相可愿與我再弈一局?”

  “正有此意。”

  棋室之外,秋風卷起滿地碎金。

  

  八月初十,是女人社雅集的日子。

  盧僖很久沒有過來了,今日特意盛裝赴約。

  女人社的飛虹小筑里,紗幔被秋風掀起,露出亭中諸位閨秀和夫人,笑靨嫣然,花枝招展,端的是滿堂錦繡、玉軟香溫。

  盧僖攥著新做的蘇繡帕子,瞧著飛虹小筑里空著的主位,眼底閃過一絲涼薄的譏誚。

  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轉(zhuǎn)頭一看,是蕭晴兒。

  “盧二姑娘,快看——”蕭晴兒努嘴,指向廊下。

  雕花窗欞灑下的日光里,幾個華服貴女正倚著美人靠說話。茶盞升騰著裊裊熱氣,她們簇擁在一處,含蓄提及東宮近況,你一言我一語,臉頰粉膩脂香,嘴上言笑晏晏。

  “太子領了神武軍要職,便是得了實權(quán)?!?/p>

  “陛下分明是要歷練他,指不定哪天就……”

  “噓——這種話也敢亂說?”

  “我是說,東宮至今沒立太子妃,也不知這潑天的富貴會落在哪戶人家……”

  “早說太子英武了,你們偏嫌我夸大。昨年狩獵場見他縱馬飛馳,穿一身鎧甲,比話本子里的少年將軍還氣派……”

  “喲,云娘這是春心萌動了?我可聽說,端午宴上你故意把帕子落在太子必經(jīng)之路……”

  朝中局勢的轉(zhuǎn)變悄無聲息,可這些閨秀身在權(quán)貴之家,是最接近朝堂的人,或者說,是最在意京中青年才俊的人……

  只要尚在閣中,誰不盼著嫁得良人……

  放眼天下,哪有比太子更顯赫尊貴的男子?

  以前是平樂公主勢大,蕭貴妃把控后宮,端王手握重權(quán),她們害怕太子不得圣心,下場慘淡。

  如今東宮形勢逆轉(zhuǎn),東宮后宅空置,就算李肇是傳言里的孤僻多疑,手段狠辣,可太子妃的尊榮,是真香啊。

  “云容妹妹怎的發(fā)呆?”謝微蘭晃了晃手中團扇,走到郭云容近前,笑嘻嘻調(diào)侃。

  “聽說你兄長主動調(diào)往東宮詹事府,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么……”

  眾人哄笑。

  郭云容聽出她話里帶刺,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揚起手腕,露出腕間的翡翠鐲子。

  “我哪有什么心思?我只是在看皇后娘娘賞的鐲子??催@水頭,就是比尋常的通透……”

  蕭晴兒同盧僖并肩而來,語氣酸溜溜的。

  “有些人真是拎不清。太子殿下金尊玉貴,要說親近,除了盧二姑娘,也輪不到旁人。”

  她一把摟住盧僖。

  “盧二姑娘的祖父是太子殿下的授業(yè)恩師,她小時候便在東宮玩耍了,與太子殿下青梅竹馬的情分,何人能比?”

  盧僖臉頰燙得似火燒,但還是強裝鎮(zhèn)定。

  “晴姐姐莫要抬舉我,傷了姐妹們的和氣……”

  “云容?!彼州p聲輕喚,“中秋宮宴快到了,你可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好好表現(xiàn)……”

  郭云容俏臉漲得通紅,轉(zhuǎn)過身子。

  “我笨嘴拙舌不會攀附,哪里能跟盧二姑娘比?盧二姑娘才是太傅府出來的金枝玉葉,‘太子妃’三個字都刻在腦門上,閻王老爺來了,也不敢把你這尊佛從東宮門檻上挪走……”

  “你——”盧僖面紅耳赤,氣得渾身發(fā)抖。

  “別說了!都別說了……”

  當即有人過來勸和,也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tài)。

  郭云容猛地站起,帕子一甩,拂袖而去。

  眾人噤聲不語,神色尷尬。

  盧僖拭了拭眼角,“以前看她跟在平樂公主身后唯唯諾諾,像個沒主意的應聲蟲,沒有想到竟如此囂張……”

  眾人面面相覷,都品出幾分諷刺。

  “平樂公主許久不來女人社,這雅集的場子,都冷清了?!?/p>

  眾人沉默片刻,又是一陣唏噓。

  

  郭云容回到鄭國公府,躲在閨房哭了半宿。

  盧僖也不好受,獨坐鏡前,眼尾泛紅,脂粉都掩不住眼底的委屈。

  不料盧夫人得知她的難堪,卻打開箱籠里拿出一盒珍藏的珍珠粉。

  “明日去椒房殿走走,給皇后娘娘請安……”

  盧僖愕然抬頭:“母親是說,讓我去討好皇后娘娘,求著這門姻緣?這么丟臉,我才不要呢。”

  當初不肯嫁東宮的是她,背地里說了不少東宮的壞話。如今要她彎下身段,向人乞憐,她拉不下臉。

  “癡兒。”盧夫人嘆氣,“如今能在太子跟前說上話的,除了皇后娘娘還能有誰?你當日若肯把握良機,何至如此被動?”

  窗外桂樹沙沙作響。

  盧僖捏緊珍珠粉,忽然想起那日太后壽宴上,太子擦肩而過,都未多看她一眼。

  她后悔得心窩抽痛,仿佛扎了一根刺……

  早知今日,當初何必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