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擔(dān)心的這個問題并不是杞人憂天。
站在他的角度,能看到的遠比常人更高更遠。
陸承安的書院一脈開枝散葉也不過才兩三年,可從培養(yǎng)人才的速度和質(zhì)量上來看,竟然已經(jīng)不弱于傳承數(shù)百年的道院了。
天子去過書院,身為掌控著北齊國運的君主,他能夠敏銳的感覺到書院內(nèi)的環(huán)境與其他地方不同。
這種不同并不是說這里的天地元氣要濃郁多少。
而是書院中常年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意志,或者說感染力。
在那里面讀書修行的人,會情不自禁的靜下心來,心無旁騖,讀書自然效果超群,修行也是這個道理。
這也是為什么書院那幾名弟子這么短的時間,便能達到五品甚至四品的修為。
他的幾個皇子和公主每個月只不過是去書院四天時間,學(xué)習(xí)的效果竟然比在皇宮內(nèi)一個月的效果還要好。
照這么想去,或許有一天這天下的頂尖才子有可能全都出自書院。
對于一位君主來說,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事。
他不允許自已的江山內(nèi)出現(xiàn)一個打破平衡的勢力。
因為一旦這個勢力對皇朝不滿了,他姜家天下便極有可能產(chǎn)生動搖。
只是事到如今,天子就算擔(dān)心也沒有用。
陸承安已經(jīng)成長了起來,成為了天地認證的文脈之祖。
更有陰陽圓滿的鎮(zhèn)國鏡傍身,想要對書院做什么,無疑是自尋死路。
天子很惆悵。
一方面他希望書院源源不斷的培養(yǎng)人才幫助他治理北齊。
另一方面他又忌憚書院的強大...
帶著這份心思,天子煩躁地走出了皇宮,向著天策將軍府走去。
他平時只要遇到想不通的事,就會去找李天策聊聊,不管能不能解決他的困惑,至少心情會好很多。
李天策雖然是國舅,但畢竟是臣子,很多時候一般都會順著天子的意思去開導(dǎo)。
可今天不一樣。
當天子向他吐露自已的想法后,李天策竟然罕見的發(fā)火了。
此時的他也不再顧忌君臣有別,直接指著天子的鼻子怒道:
“愚蠢...你為何會有這樣的顧慮?為了那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權(quán)利從何而來?你的北齊國運又是從何而來?”
“古來圣君,有哪個會像你一樣對一位開創(chuàng)萬古大道的圣人如此猜疑?”
“你以為,陸承安那樣的人,他會在意一個北齊的至尊之位?”
“你以為你看的比命還要重要的東西,他就會在乎?”
“別說是他,就算是我,你可曾見過我對那個位置有過半點動心?”
天子目瞪口呆,下意識的震怒,這是他作為天子的威嚴,不容違逆。
但震怒之后天子又立即反應(yīng)過來,心頭開始有些慶幸。
這天下,估計也就只有舅舅還敢這么跟自已說話了。
天子拱手低頭道:
“舅舅,我...”
誰知李天策卻甩手道:
“整天猜疑這個猜疑那個,既然你誰都不信,干脆,連我也一并罷黜算了?!?/p>
天子大驚,頓時慌了神,連忙道:
“舅舅千萬別說氣話,若不是舅舅,壽兒哪有今日?是壽兒錯了,舅舅別生氣...”
李天策氣呼呼的粗喘著氣,許久后才慢慢平復(fù)下來。
看了眼天子,心頭也有些不忍。
于是便語重心長道:
“壽兒,陛下,你是一國之君,是這九州天下最尊貴的人?!?/p>
“你坐擁萬里江山,當有氣吞天下的萬里胸襟?!?/p>
“陸承安是什么樣的人?他是文脈之祖,將來注定要成為像仙祖、武祖、和劍祖那樣的存在?!?/p>
“他的眼里,裝的是整個天下?!?/p>
“你應(yīng)該慶幸,陸承安是齊人,并且他始終對北齊抱有善意,也愿意將自已的文脈根源留在北齊?!?/p>
“有他在,北齊千秋功業(yè)何愁不成?就算是那橫掃天下,一統(tǒng)六國的萬古霸業(yè),也未必就是奢望?!?/p>
“就算如你擔(dān)心的,將來這天下讀書人心中只有他陸承安,那又如何?”
“這就好比這天下修仙之人,有哪個會把天子看的比仙祖重?”
“這天下武夫,又有那個把天子擺在武祖前面?”
“可那又怎么樣?影響了北境那些修行仙道武道的將士們?yōu)閲八绬???/p>
“影響北齊天下的大好男兒前赴后繼的奔赴邊疆戰(zhàn)場了嗎?”
“天下是天下,北齊是北齊,陸承安是陸承安。”
“你眼里若沒有天下而只顧屁股下的皇位,那么陸承安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就會成為你的結(jié)局?!?/p>
天子默然不語,垂手而立。
李天策一句一字道: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當初陸承安大腦京都的時候曾問過你,今日,我這個老不死的也要問你一句...”
“你究竟是想當一位開創(chuàng)千古偉業(yè)的圣明之君,還是只想做守著手里那點權(quán)威的守成之君?”
天子臉色陰晴不定,當年陸承安反客為主,攜北齊國運劍指他這位天子,問過的那些話一直都是姜壽心中的一個禁忌。
朝中百官,身邊任何人,從來不敢提半句。
今天李天策竟然毫不掩飾的直接當面質(zhì)問。
哪怕他再如何尊重這位舅舅,心里依然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但姜壽畢竟不是一個昏庸的皇帝,他分得清什么是良言,什么是諂媚。
舅舅能跟他說這些,那就說明舅舅還愿意也希望輔佐自已成就霸業(yè)。
他應(yīng)該為此感到高興。
天子心頭也漸漸開始反省,思考李天策剛才說的那些話。
九州天下近萬年,一脈之祖并非沒有出現(xiàn)過。
就像舅舅所說,曾經(jīng)那三位一脈之祖在世之時,似乎從未反過來威脅皇朝的事。
反而因為有他們的出現(xiàn),造就了如今的王朝盛世。
天子心頭默默一嘆,自問道:
“難道我真的想錯了...或許,是我太過狹隘了吧...”
天子的身份,注定了他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正是這個原因,所以他在看到書院崛起的時候才會感覺到威脅。
天子深吸一口氣,后退了三步,然后向著李天策拱手躬身道:
“多謝舅舅點化,壽兒明白了...”
李天策眼中帶著一抹欣慰,幾十年前,他拼著一身熱血扶上來的這個外甥,終究還是沒有看錯。
天子并非就不會犯錯。
就算是古往今來的圣明之君,也都有犯錯的時候。
但只要能聽得進去良言相勸,那就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