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別重逢,又歷經(jīng)生死,大哥陸澤安自然是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波動。
一個五品武夫,頂天立地的漢子,竟然抱著大嫂泣不成聲。
“夫人...老何...我?guī)煾咐虾?..不在了...”
大嫂是知道老何這個人的,大哥跟她說過很多回。
上一次從邊境退回來的時候就跟她說,等老何徹底告別邊軍之后就把他接到京都來,挨著自家房子給他置辦一間小院,給他養(yǎng)老送終。
老何是七品武夫,這些年練武打仗氣血損耗的厲害,就算退下來估計頂多也只能再活個十幾年。
只是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老何卻在這個時候為了救他而戰(zhàn)死。
陸澤安不是沒見過生死,在邊境打仗死人是常事。
可老何對于他的意義全然不一樣。
這一點陸承安這段時間在軍中也了解了不少,不禁有些惋惜,若他能早一步抵達,或許...
不過這種事陸承安不會過多的去回想,已經(jīng)成為事實的事回過頭去想再多也于事無補,活著的人要做的是更好的活下去。
這樣才不會辜負死去的人對自已的寄托和希望。
第一天回家,陸承安哪里都沒有去。
皇城內(nèi)的天子也沒什么反應(yīng)。
吃了午飯,陸承安帶著陳淵和陸寧兒坐在院子里就著這段日子以來他們讀的書進行問答。
大部分時間都是陳淵問,陸承安答。
陸寧兒則是捧著一碟瓜子自已嗑一顆小黃鳥嗑一顆,悠哉悠哉。
時隔將近一年,陳淵的學(xué)問長進很快,也很扎實。
陸承安看得出來,陳淵并沒有好高騖遠,沒有在一知半解的時候就去追求更高的學(xué)問。
這一點非常難得,畢竟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能有這樣沉穩(wěn)的心性實屬不易。
時間就在師徒倆一問一答中悄然過去。
陳淵忽然停了下來,面色猶豫,似乎欲言又止。
陸承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
“是不是心有疑惑,但卻又怕沖撞為師?”
陳淵一愣,尷尬笑了笑。
陸承安喝了口茶,笑道:
“那讓我猜一猜,你心中的疑慮肯定是因為學(xué)問問題,又擔心會沖撞為師,那應(yīng)該是看到了為師所著的典籍之中有明顯沖突的兩家之言,是不是?”
陳淵驚訝點頭,崇敬道:
“先生您太厲害了,這都能猜得到?!?/p>
陸承安笑著搖了搖頭,問道:
“說吧?是什么問題?”
陳淵遲疑了片刻,終于鼓起勇氣道:
“前一段時間,弟子整理先生書房,看到一本名為《莊子》的典籍,一時好奇便拿下來參閱?!?/p>
說到這里,陸承安便已經(jīng)猜到了陳淵心中的疑慮是什么。
必定是因為莊子思想與孔孟思想的矛盾。
畢竟莊子可是所有反對孔子思想中最活躍的一位了。
陸承安沒有打斷他,而是聽陳淵繼續(xù)說。
果然不出意料,陳淵繼續(xù)道:
“弟子自從跟隨先生讀書,從《千字文》、《小學(xué)》開蒙,進而學(xué)《論語》、《孟子》,《詩經(jīng)》、《周易》等等著作...”
“弟子雖然愚鈍,但這一年多來卻也讀出四個字——仁義道德。”
“可自從看過先生所著的《莊子》之后卻發(fā)現(xiàn),這本書竟然將仁義定論為亂人之性的...毒藥...”
“比如《莊子》天道篇,講夫子與老聃之間關(guān)于藏書的問答?!?/p>
“夫子說仁義乃:中心物愷,兼愛無私?!?/p>
“可老聃卻說:無私焉,乃私也。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
“弟子大概明白老聃的意思是說人性乃天性自然,不該去認為干預(yù)和制定準則。所以夫子的仁義乃是亂人性之說...”
“弟子苦惱...實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分辨?!?/p>
“還請先生教我...”
陳淵早已起身,站在了陸承安面前,深深下拜。
這個問題已經(jīng)困擾了他幾個月了,作為一個自我觀念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來說,這樣的苦惱太正常不過了。
看著自已這個弟子,陸承安深感欣慰的點了點頭。
當年他在讀這些各家典籍的時候同樣也有這樣的困惑。
直到很久之后才漸漸想明白。
陳淵能在這個年紀就遇到這份困惑,對于他來說絕對是一個極好的開始。
陸承安并未著急著給他解答,而是反問他:
“陳淵,你跟隨我多久了?”
陳淵一愣,隨后毫不猶豫回道:
“一年兩個月?!?/p>
陸承安笑道:
“你倒是記得聽清楚。一年兩個月,不算長,但也有四百多天了。”
“你回想一下,若一年兩個月之前我對你身上發(fā)生的事冷眼旁觀,你的結(jié)局會如何?”
陳淵身形一震,眼中帶著一抹惶恐。
“那...弟子或許早就化為白骨...”
陸承安點了點頭,又問道:
“聽說外郭因為仲明的一場興隆政變,如今早已翻天覆地,居住環(huán)境甚至不輸于外城?!?/p>
“你說,如果仲明沒有跟在我身邊讀書,學(xué)習仁義道德之學(xué),還會有外郭如此巨大的改變嗎?”
陳淵早已是心神大震,下意識搖了搖頭。
“二師兄跟我說過,在遇到先生之前他郁郁不得志,心中滿是對自已處境的怨憤,對前途和未來的迷茫?!?/p>
“是先生點醒了他,是先生的學(xué)問拯救了他?!?/p>
“若二師兄沒有跟隨先生讀書,外郭或許還是那個樣子,不,應(yīng)該是必定還是那個樣子...”
陸承安欣慰的點了點頭。
“那現(xiàn)在咱們回到你剛才問的那個問題。”
“《莊子》批判儒學(xué)仁義是亂人性自然的思想,是不可取的?!?/p>
“那仁義是不是就真的應(yīng)該被摒棄?對待這天下蒼生,是不是就真的可以想道家所說的那樣,不去干預(yù),無為而治?”
陳淵搖了搖頭,此時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神庭紫府之中,那很久之前因為觀摩陸承安抄錄《傳習錄》而烙印下的文道符文也因此開始熠熠生輝。
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可卻始終缺了一股勁,飄飄渺渺,把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