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預料的,三個人在醫(yī)院的門診輸液室碰頭了。
方芷柔剛剛打完點滴,正準備走人,就看到陳韶被門診的護士送了過來,右半邊身體明顯比左邊白了一個色號,裸露出來的脖子上也潑了墨似的,煙煙的一片。
“怎么回事?”方芷柔問,“你碰到袁姿琴了?”
陳韶簡單總結了一下:“在繹思園里遇到了你說的那個影子……我懷疑那就是維納斯,不過我也只看到了嘴唇?!?/p>
方芷柔把他摸臉的手抓下來,按在椅子上,神色凝重:“只看到嘴唇就這么嚴重,要是看到整幅畫……豈不是必死無疑?你看到的真的是維納斯嗎?”
陳韶示意她去看自已身上的墨痕:“這些玩意兒告訴我那個就是。”
看著那些墨痕和自已變白的胳膊,他突然發(fā)起怔來:“感覺這個膚色還挺好看的,你說呢?”
方芷柔注意到他胳膊上的墨痕在以極慢的速度一點點消退,伸手把防曬衣披到他身上,隨即板起臉:“不,拒絕白瘦幼單一審美,從我做起?!?/p>
陳韶的眼睛有一瞬間黯淡無光,瞳孔里倒映著那個女人的影子,依舊是微垂的脖頸和勾起的唇角。
他眨眨眼,影子就消失了,只有一個病人在那邊打著點滴,靠著椅子靠背似乎睡著了。
陳韶沒有說自已看到了什么,只是抿抿嘴唇,想把手抽出來,卻沒抽動,只好繼續(xù)說:“但是規(guī)則怪談不會給出必死的任務,我想或許和那些畫一樣,作為畫中人的維納斯和作為畫作的《維納斯》是不同的。”
“你快點放開我,我走了一路都出汗了,得去洗把臉?!?/p>
方芷柔哪敢放開他,看陳韶這副不清醒的樣子,都害怕他回畫展要求畫師再給他另外半邊身體也畫一個;但也不敢用力,萬一觸發(fā)了陳韶的規(guī)則,那才叫死得冤枉。
想到觸發(fā)規(guī)則這回事兒,她連忙問:“等會兒護士要來給你扎針嗎?”
陳韶渾渾噩噩地搖搖頭:“不用啊,我告訴護士我是來找人的;梁……梁叔叔給我開了藥,說打電話給哥哥了,他待會兒就過來?!?/p>
“方姐姐,哥哥要是生氣了怎么辦?他又要一個人悶著了……”
方姐姐?
方芷柔嘴角抽了抽,感覺自已臉上現在寫著大寫的“倒霉”兩個字。
已知陳韶是個智力正常的成年男性,當前身份是怪談家庭的弟弟,那么現在會對所有年齡高于13歲的人喊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的這個人,大概率不是他們認識的天選者陳韶了……
果然,陳韶歪著腦袋思考了半天,就對方芷柔發(fā)出了邀請:“爸爸媽媽整天不在家,就我和哥哥兩個人好無聊,你能也來我們家嗎?”
方芷柔睜眼說瞎話:“過兩天我和叔叔就不在這邊了,定的酒店也沒法退,沒法去你家?!?/p>
“哦……那我們下午還去畫展嗎?那個阿姨特別漂亮,我還想再看幾眼?!?/p>
“你哥哥不是想找你回家嗎?改天吧?!?/p>
陳韶這才不說話了,盯著自已的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一陣子,他又開口了:“姐姐,你生過病嗎?”
方芷柔腦子里拉響了警鐘。
她干脆閉上眼,裝作睡著了的樣子,不想理會陳韶的每一句話,但那些話語依舊往她腦袋里面一句句地鉆。
“生病可太難受啦,病房里味道超難聞,隔壁床的叔叔每天晚上都在咳嗽,我也睡不著?!?/p>
“姐姐,你知道我為什么睡不著嗎?”
沒有收到回應,【陳韶】也不在意,而是繼續(xù)一個人絮絮叨叨。
“因為很疼。以前照顧我的奶奶說屁股不疼骨頭疼,那時候我才知道骨頭疼起來真的很難受,就好像有小蟲子在骨頭縫里鉆來鉆去,我總覺得它們在吸我的骨髓……”
“你覺得骨髓的味道會很香嗎?”
“是很香的吧,媽媽之前給我和哥哥帶來骨頭湯回來,特別好喝,所以那些蟲子才會鍥而不舍地咬我嗎?”
右腿的膝蓋骨驀地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那感覺直達腦神經,刺激得方芷柔反射性蜷縮了一下右腿,隨即那塊膝蓋骨就被【陳韶】輕輕按住。
“就是這種感覺,”它說,“疼嗎?”
疼死老娘了。
方芷柔在心里罵娘,面上還是緊緊閉上眼睛,一動也不敢動。
負責她的觀察組已經急得團團轉了,一個勁兒催促分析組下令給陳韶發(fā)信息喚醒神志,總不能自已家的優(yōu)秀天選者死在另一個優(yōu)秀天選者手里;陳韶的觀察組卻對著分析組下達的“待命”指令,難得陷入爭執(zhí)。
“花費一次提示機會,避免自相殘殺的局面,這難道不是很劃算嗎?”陳楠不理解地問著。
張迅白了他一眼:“你用什么提示?你看那位的樣子,像是會被提示喚醒的樣子嗎?說不定提示剛過去,那女娃娃直接血濺當場。再說了,你覺得方芷柔傻嗎?她不會有事的?!?/p>
姚淑艷也說:“你可以簡單理解為,現在陳韶處于一種‘雙重人格’的狀態(tài),在外界污染的刺激下,屬于人類的‘人格’被隱藏保護起來。我想,如果這些污染不被降低到一定地步,他是沒有辦法被喚醒的。”
很直接的證據就是,他現在的身份認知是【家】中的【弟弟】,而非成年人天選者陳韶,并且存在主動促使他人觸發(fā)規(guī)則的行為。
“那早知道應該阻止他冒險接觸維納斯的?!眲⒂昵绮粺o懊悔地說,“這些情報我們可以從其他天選者那里得到啊。”
話雖這樣說,但所有人都知道探索才是天選者通關并給予現實卷入者幫助的最佳途徑。
“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不能問畫里的人什么是‘美’了?!?/p>
【陳韶】倒也沒有讓方芷柔為難太久,因為張逸晨這個時候從門診大廳走了過來。
比起只是身上有一點墨痕的方芷柔和被“磨皮美白”了的陳韶,本該在圖書館安安全全查書的張逸晨可以說是非同一般的狼狽,身上灰撲撲的,衣角和頭發(fā)都被燎了一層,焦焦地掛在身上。
“你去挖煤了嗎?”【陳韶】認真詢問道。
張逸晨的視線迅速掃過裝死的方芷柔和一臉天真好奇的【陳韶】,哈哈一笑:“是啊,書中自有黃金屋,肯定也有煤礦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