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云深,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瞬間凍結(jié)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終于徹底明白了。
云深與樓見雪之間最大的問題,從來就不是什么世俗倫常。
真正的問題在于她眼前這個(gè)人。
蟬衣明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她幾乎是失聲脫口而出。
“無憫上真........你.......你瘋了!”
無憫上真。
這是云深成就仙尊之位時(shí),天道所賜的道號。
云深聽到這個(gè)道號,冰藍(lán)色的眼眸微微動(dòng)了一下,卻并無意外之色。他自然明白蟬衣此刻喚他道號的意思。
他非但沒有動(dòng)怒,反而極其平靜地看著蟬衣。
“師妹,你忘了?!?/p>
“我修的..........從來就不是無情道?!?/p>
蟬衣渾身一震,瞳孔驟然收縮!
是了!
殺戮道!
云深所證的大道,是主征伐、掌生死的殺戮道!
難怪,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殺戮道,并非絕情絕欲,而是將一切情感、欲望、執(zhí)念,都化作最極致的占有。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萬物皆可為劍,眾生皆可斬之,在這條道上,所謂的“情”,早已脫離了常規(guī)定義,扭曲成了最極致的掌控。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還能說什么?
用世俗的倫理去規(guī)勸一個(gè)執(zhí)掌殺戮道心的仙尊?用溫情脈脈的道理去感化一個(gè)視征服為本能的存在?
不等蟬衣從這巨大的沖擊中緩過神來,云深卻已不再看她。
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也根本不在意她的驚駭。
方才那一番對話,于他而言,或許更像是一場與自已的辯駁,而此刻,他已然從這辯駁中,找到了他想要的的答案。
月色如練,清輝灑滿寂靜的山峰。
樓見雪手持霜絕,劍氣破空,卷起地上幾片落葉。
忽然,身后枝葉摩挲聲傳入耳中,雖輕若無聲,但在修士敏銳的感知中卻如同驚雷。
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樓見雪手腕一抖。
劍氣出手的瞬間,他才猛然驚覺這反應(yīng)過于激烈,心中微沉。
然而,那道凌厲的劍氣并未擊中任何實(shí)物,而是在半空中如同撞上一堵無形的柔韌氣墻。
樓見雪收劍轉(zhuǎn)身,循聲望去。
只見一旁那株古老的銀杏樹上,一人斜倚著粗壯的枝干,一襲白衣幾乎與清冷的月光融為一體。銀發(fā)如瀑垂落,云深不知何時(shí)已坐在那里,正靜靜地看著他。
明知以師尊的修為,絕無可能被自已這倉促一劍所傷,但樓見雪的心還是下意識地揪緊了一瞬。
他立刻收劍入鞘,快步上前,垂下眼眸,“弟子不知是師尊,失了分寸,師尊......可有事?”
樹上的云深聞言,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他并未回答有事無事,反而輕飄飄地評價(jià)道:“劍氣尚可,再精進(jìn)些,或許能碰到為師的衣角?!?/p>
樓見雪:“............”
他抬眸,對上云深的眼睛,心中了然。
以師尊的修為,若真想隱匿,自已根本不可能察覺。
這聲響動(dòng),分明是故意為之。
“師尊是.......故意的?”他輕聲問,語氣里沒有埋怨,反而帶著一絲了然的無奈。
與此同時(shí),一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在他心底悄然涌動(dòng)。
望著樹上那人與月色渾然天成的身影,來去無蹤,修為深不可測.......
他不得不承認(rèn),即便經(jīng)歷了種種,內(nèi)心深處對這份絕對力量的向往,依舊如同烙印,無法磨滅。
他何時(shí),才能擁有如此境界?
這念頭如羽尖掠過心湖,泛起細(xì)微漣漪,隨即被壓下。
云深不置可否,既未承認(rèn)也未否認(rèn)他的故意。
云深并未直接回答,修長的手指隨意搭在膝上,目光依舊落在樓見雪身上。
“若不弄出點(diǎn)響動(dòng),你怕是真要練到天明了。”
樓見雪微怔,隨即恭敬回道:“回師尊,弟子這些日子多在靜修養(yǎng)息,唯恐劍術(shù)生疏,故不敢懈怠。”
云深靜默片刻,夜風(fēng)拂過,樹葉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幾片陰影在他的側(cè)臉上流轉(zhuǎn)。
“既然如此.......”
“為師陪你練練,如何?”
樓見雪聞言,握著劍柄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盡管糾葛難言,但“師尊親自考較指點(diǎn)”這件事,對他而言,依舊具有難以抗拒的分量。
他清冷的面容上并未露出太多驚喜,但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卻瞬間亮了起來,如同被月光點(diǎn)亮的寒星。
他壓下心頭的悸動(dòng),帶著一絲確認(rèn)般的謹(jǐn)慎,輕聲問道:
“師尊.....此言當(dāng)真?”
云深垂眸,視線落在下方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上。
月光勾勒出樓見雪略顯單薄的肩線,他微微仰頭望來。
那眼神,恭敬、孺慕,甚至帶著點(diǎn)不易察覺的期盼,與他記憶中那個(gè)渾身是血卻固執(zhí)地只望著他一人的少年身影,微妙地重疊了。
云深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心底掠過一絲極其古怪的念頭。
有時(shí)候,他真覺得樓見雪是不是腦子缺了根筋。
明明早已窺見自已對他存了那般不容于世的齷齪心思,甚至親身經(jīng)歷過那些越界的糾纏。
可這人面對自已時(shí),那套“尊師重道”的規(guī)矩,竟像是刻進(jìn)了骨血里,依舊不敢僭越分毫,不敢怒,不敢怨,連此刻的驚喜都帶著克制。
這讓云深覺得.......
他無意識地用齒尖輕輕碾過下唇內(nèi)側(cè)的軟肉,帶來一絲細(xì)微的刺痛。
很可愛。
可愛到.......讓他更想親手打破這層脆弱的師徒關(guān)系。
他深知自已本性算不得良善,甚至堪稱惡劣。此刻,那股想要看看這人對自已這個(gè)師尊的底線究竟在何處的欲望,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
“用劍,還是樹枝?”
云深開口,聲音依舊平穩(wěn),聽不出什么情緒。
樓見雪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他抬頭迎上云深的目光,清冷的聲線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
“劍?!?/p>
“師尊不必小瞧了弟子?!?/p>
“弟子早已不是需要師尊用樹枝指點(diǎn)的小孩了?!?/p>
這話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賭氣,更有著屬于青年劍修的驕傲。
云深聞言,眼底那絲玩味的光芒更盛了些。
呵,長大了?不是小孩了?
確實(shí)........
他倒是要看看,這份硬氣,能撐到幾時(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