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過程，金玉貝始終立在雅間門口，月白裙擺紋絲不動。

她沒有再看李修謹，也沒有多余的動作。

只那一個垂眸示意的眼神，就已顯出這一年來，她在宮中歷練出的沉穩(wěn)氣勢。

雅間內……

李修謹?shù)哪抗饫卫捂i住面前的人，那種直白與大膽讓青禾都羞紅了臉。

小喜子見兩人這般，心中泛起酸楚，和青禾自覺地退到門口，只輕聲提醒一句。

“姑娘，咱們午飯后就得回，最多還有一個時辰，青禾去買些小玩意兒，我就守在門口?！?/p>

金玉貝點頭，“不礙事，我們相識，辛苦你們了?！?/p>

房門被輕輕關上，帶起的風吹動金玉貝腰間的玉牌。

屋門安靜的落針可聞。

他不言，她便不語。

默默拿起點心吃了起來。

一年未見，她眉眼舒展，越發(fā)的明艷動人，身上那絲小心翼翼已完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穩(wěn)大氣。

她腰間那枚玉牌，是皇宮內侍省特制的令牌，有品階的女官才能佩戴，是身份的象征。

想不到，只一年光景，再次相見，他們二人的身份卻發(fā)生了互換。

李修謹此時，才算真真正正體會到當初金玉貝說得，身份懸殊是種什么樣的感覺了。

他的心，控制不住的滾燙發(fā)緊，滿腔思念如潮水般涌到喉頭。

多少個日日夜夜輾轉在心底的話，練習了無數(shù)次見到她要說些什么，此刻卻統(tǒng)統(tǒng)派不上用場。

金玉貝吃著點心，微笑著欣賞李修謹局促的動作，和那表情變幻的俊臉，唇邊帶上俏皮的促狹。

他長高了，又壯實了不少，愈發(fā)英朗。

此時，正紅著耳尖，手忙腳亂想找個地方安置他那快一米九的高個子。

一會兒扶著桌沿，一會兒捏著衣角，一會兒又挪著長腿，抬抬屁股。

眼神一會兒直白熾熱，一會兒慌亂閃避，一會兒又心酸委屈。

不得不說，這小子長在金玉貝的審美上，五官干凈利落，氣質儒雅中又帶著桀驁不馴。

唉媽呀，美男無論做什么表情動作都養(yǎng)眼，果真秀色可餐。

等金玉貝吃到第三塊點心時，李修謹才平靜下來，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

金玉貝阻止不及，“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咽下口中點心，瞪了他一眼，說道：

“那是我的茶盞?！?/p>

就見李家大郎少有的冒著傻氣，呆呆應道：

“你的？你的好。

啊，你……你的！”

李修謹?shù)哪樢呀?jīng)漲成了熟蟹色。

金玉貝抿唇彎起眼，素白的手指將一盤子點心推了過去，歪了下腦袋。

“怎么，滿腹經(jīng)綸的大公子，舌頭被咬了，不會說話了？

你可是要問我，這一年在宮中過得好不好？”

李修謹額頭沁出了一層薄汗，“嗯”了一聲，又猛地抬頭，深深地凝望著金玉貝，心里的話脫口而出。

“不，不止！我想問，這一年來……你可想起過我？”

話出口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干脆說了清楚。

李修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開口。

“金玉貝，我心悅你。我會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朝有你的地方而去?！?/p>

他的聲音顫得有些變調。

“玉貝，原本……我有好些話想告訴你的，可是現(xiàn)在我只想告訴你。

你曾說過，你要追權逐勢。

那我便努力擁有權勢，成為權勢……追逐你。”

李修謹?shù)谋戆缀敛还諒澞ń?，就這樣猝不及防，沒有任何修飾地撞進了金玉貝的耳朵里。

縱使她活了兩世，縱使她曾擁有一顆成熟清醒的靈魂。

可此時此刻，也只在此時此刻。

金玉貝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溫柔地包裹住，有什么順著血管流淌到了身體里。

明明心里有只小鹿亂撞，她卻悄悄壓了下去，開口的聲音刻意放得平緩。

“大公子，你知道的，我不信這些嘴上的虛妄承諾……”

下一刻，面前的人突然離開了椅子，高大的身影慢慢壓下，蹲在了金玉貝面前。

少年的臉在她面前放大，金玉貝的手落入了李修謹修長有力的手掌中。

他掌心的繭厚了好多，他的手心好燙。

李修謹單膝跪地，抬起頭，眼角帶著粉意，金玉貝能清楚地數(shù)清他的睫毛。

“玉貝，我知道如今……”

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間刻著“御”字的玉牌上。

“我知道要走的路很長，你走得一定不輕松，我也一樣。

你說過，能護住你的從來只有權勢。

我會竭盡畢生之力向上，成為你的踏腳石，成為你的靠山，成為你的翅膀。

玉貝，我會走到你的身邊，替你擋風遮雨，成全你所有的心愿。

我只求，只求你心里有我，哪怕現(xiàn)在只有一點點，一點點也好！”

金玉貝緊繃的肩慢慢地松弛下來，眼眶沒忍住涌上熱意，想笑一笑，卻又抿緊了嘴唇。

原來，被人這樣認真地承諾是這種感覺，甜得發(fā)膩，又沉得發(fā)燙。

就當，就當是做了一個夢吧。

她下巴微側，抽出了手，水汪的眼睛含著笑。

“李修謹，虧你念了這么多年的書，難不成就沒看過話本子？

公子們哄人，不該說些甜言蜜語嗎，好笨！”

她的話尾音拖長，帶著撒嬌柔媚，李修謹覺得自已快要化了。

他壯著十二萬分的膽子，將金玉貝的手又捉起，放到了自已的臉頰上，輕輕蹭了幾下，語氣甜死人。

“是你過分聰明了，在你面前，我有些自慚形穢。

本來，今日得了個亞元，還有些高興。

可我看得分明，你在宮中定是有了品階，我這個亞元名次竟如此單薄可笑。”

李修謹垂眸自嘲，不等金玉貝開口，他的眼底卻又燃起了光，那光里藏著絕不放棄的決心。

他心中無比堅定，就算追得再苦，他也要手握權柄。

只有那樣，他才有資格擁有她，給她想要的一切。

一個時辰，哪里能述盡李家大郎分別一年的相思之苦。

再次的分別，讓他心酸痛苦又無可奈何。

他不過一個舉人，如何能留住心尖上的人。

馬車咕嚕咕嚕向前，李修謹緊緊握住手中的丑布袋，那里面有金玉貝剛裝進去的糖。

跟在車子后的侍衛(wèi)消失在街角許久，他仍癡癡站在那里，不舍離去。

這一刻，他對權勢的渴望達到了頂峰。

無權無勢，如何對抗離別。

匆匆趕來的沈巖和竹生，也見了金玉貝一面。

那個在督糧道府后院端茶倒水，過的小心翼翼；

那個在青云坊摟著母親痛哭的小姑娘，她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眉眼如畫，眼神幽深的六品御前女官金玉貝。

雖然她依舊調皮地朝他們吐了吐舌頭，可沈巖知道，她終是不同了。

也不能這么說，應當說，在常州府的那個小丫頭，從來就不是真正的金玉貝。

沈巖看向李修謹，也許，真正的她，連大公子都沒見過。

那該是何等的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