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月亮還掛在天上，金玉貝就摸黑起身梳洗，換上了道臺府發(fā)的青藍色棉布衣裳，穿上秀菊替她做的新鞋。

秀菊將剛煮好的三個雞蛋用帕子包好偷偷塞進了女兒手里。

金玉貝摸出來兩個，硬塞回給了秀菊和金玉堂一人一個。

三人一前兩后出門，在胡同里默默走著，只聽見細碎的腳步聲。

這是第一次，金玉堂覺得這幽深的的胡同太短了。

走到胡同口，金玉貝轉(zhuǎn)身深深看了一眼娘和弟弟，笑容沉靜。

“不送了，就三個月，等我回來肯定吃得雪白滾胖的，姆媽，玉堂，我走了。”

沒等他倆開口，金玉貝就折身大步而去。

秋末的晨露將她的睫毛打濕，晶瑩的水珠凝在了眼梢，她不會長久待在青云坊這個家的，這次離別只是開始。

青云坊到周線巷的督糧道府，快走約莫小半時辰。

金玉貝敲響側(cè)門上的銅環(huán)，聲音驚動了值夜人。

門子依舊是昨天那位，打開門看見金玉貝，他愣了下開口。

“這么早！”

金玉貝點頭：“麻煩王大哥了！”

那被稱作王大哥的，呵呵笑了幾聲。

“沒事，沒事的，你認得去青蘭院的路不？”

金玉貝昨天進出時特意記了路，昨天來去匆匆，現(xiàn)在時間還早，她不由放慢了腳步，打量起后院來。

緊挨著公堂側(cè)門的前院是督糧道李松齡大人的退省院，院內(nèi)兩株老銀杏樹直抵檐角，扇形的落葉鋪了一地，

過了退省院后的月亮門就是夫人的青蘭院，正屋是夫人的居所，左右各有三間廂房。

彩云說，東面的廂房是八歲的二公子的臥房、書房和奶娘的屋子。

而西廂房則有小廚房，雜物房，下人房，夫人內(nèi)院得用的丫鬟嬤嬤們就住在其中。

此時天空才泛起魚肚白，青蘭院內(nèi)一片靜寂。

閑來無事，金玉貝便走到了跨院，伸著脖子朝那邊看。

門后是大公子的院子，院內(nèi)有幾棵青松，還有一片竹林。

借著晨光打量，樹下居然還有箭靶，正看得入神，就見那院里亮起了燈，嚇得她趕緊縮回脖子。

道臺夫人可是特意交代，對這位大公子自已就該避之如蛇蝎。

她不由想起了李修謹昨天冷漠的小模樣，十七八歲的年紀放在現(xiàn)代，就是在青春期的高中生，傲嬌叛逆些也很正常。

金玉貝坐在道臺夫人主屋的廊上，又等了一盞茶時間，院內(nèi)的安靜才被三公子的哭聲打破。

幾乎在同一時間，西面嬤嬤和大丫鬟們住的屋門打開。

腳步聲、說話聲、孩子的哭聲，樹上的鳥雀聲交織成了煙火氣十足的前奏，拉開了督糧道府后院新一天的序幕。

金玉貝起身在心中默念一句，牛馬該上場了。

龔嬤嬤去小廚房吩咐早飯，彩云捏了一下金玉貝紅撲撲的臉頰，打趣道。

“怎么來這么早，襯得我們這些丫頭倒是憊懶了！”

金玉貝抿唇。

“姐姐莫取笑我，今兒是第一天，我這心里還七上八下的，姐姐們一定要多帶帶我，府里有什么規(guī)矩多給我講講，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姐姐們也不要客氣?！?/p>

彩云回頭看身后幾個小丫頭，語帶調(diào)笑

”瞧瞧，你們快瞧瞧，我就說這是個人精。你們幾個也學學！”

那幾個丫頭也笑了起來，圍到金玉貝身邊。

這里邊屬金玉貝年紀最小，這幾個大丫鬟看著她新鮮，有兩個還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雙髻，嘰嘰喳喳道。

“這小丫頭長得挺招人喜歡的。”

“你叫玉貝嗎？這可是個富貴名兒！”

“你才十五，怎么會帶孩子？是從小在家里帶弟弟妹妹們練出來的嗎？”

金玉貝被她們圍在中間，一時不知該先回哪一個的話好。

龔嬤嬤從廚房出來，指了指幾個丫頭。

“行了，快去干活，得空了再聊?！?/p>

幾個丫頭這才笑嘻嘻的一哄而散。

龔嬤嬤帶著金玉貝進了主屋，值夜的丫頭見了嬤嬤，打招呼道：“嬤嬤，夫人醒了！”

龔嬤嬤習慣地問道：“夫人晚上可睡得安穩(wěn)？”

那丫頭點了一下頭：“比前陣子好些，不過夜里頭還老翻身，還嘆氣呢！”

龔嬤嬤垂下肩，呢喃自語。

“夫人生這胎，心情身體大不如從前了！”

金玉貝跟著嬤嬤進了寢室，見到?jīng)]精打采坐在銅鏡前的周氏。

她上前見禮，周氏只微微點頭，抬起手輕撫自已沒有光澤的皮膚，指尖觸到臉頰處一塊黃斑時，將手里的牛角梳“啪”的一聲擲到了桌上。

龔嬤嬤上前拿起一盒脂粉打開，卻被周氏悻悻推開。

“不要，用了反而更難看，老爺人呢？”

龔嬤嬤放下粉盒回道：“老爺在退省院和大公子用早食?！?/p>

話落，眼見周氏的臉色更不好了，龔嬤嬤忙又開口。

“老爺說，怕擾了夫人清靜，所以就不過來了！”

周氏冷冷一笑，眼中全是落寞，像是在問嬤嬤，又像是在問自已。

“你信嗎？誰信呢！”

金玉貝將這一切看在眼中，輕咳一聲，朝周氏挪近了一步。

“夫人，玉貝在書中曾見過幾種簡單又明麗的發(fā)髻，很是適合這橙黃橘綠的秋日。

夫人，天氣這么好，我打開些小軒窗，您可以看看拒霜花，呼吸下新鮮空氣。

玉貝替你換種發(fā)髻，興許您看著新鮮，行嗎？”

少女聲音如朝陽般充滿活力，一下打破了屋內(nèi)沉郁的氣氛。

龔嬤嬤輕聲斥道：“玉貝，不可無禮！”

“無妨?！背龊跻饬系氖侵苁蠀s沒有同往常一樣拒絕，反而說道。

“好個橙黃橘綠，聽得我嘴里起了口水，竟饞起來了?！?/p>

龔嬤嬤又驚又喜。

“太好了，夫人，那我去備早食，夫人想吃些什么？”

也不知怎的，龔嬤嬤竟鬼使神差地看向了金玉貝。

金玉貝小心挽起周氏，自然地從一邊的衣架上拿起湖藍色蝶戲牡丹的比甲，她昨兒見過嬤嬤為周氏套的就是這件。

金玉貝手腳麻利，動作輕柔，邊替周氏扣上盤花扣，邊開口。

“玉貝多嘴，產(chǎn)后十五天宜養(yǎng)元氣、固體質(zhì)。早上在粳米紅糖粥里加兩勺熟核桃芝麻碎，補氣血極好，還能烏發(fā)養(yǎng)顏?！?/p>

龔嬤嬤連連點頭，“有有，這些廚房都有的?！?/p>

她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周氏，就見周氏被玉貝扶到小軒窗前坐下。

金玉貝將小軒窗微微打開了些，不至于凍著周氏，又能讓她瞧見窗外的風景。

周氏抬頭看著晨曦微露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朝嬤嬤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