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漆黑的夜色殿內(nèi)燈火通明,寂靜無聲。
所有的宮人都退了下去。
這里只剩下帝王父子二人。
是父子,更多的是君臣。
一個高高在上坐著,神色淡然看著下面的兒子。
一個孤身跪在大殿上,仰頭直視著帝王的面容。
八歲多年的小小少年,已經(jīng)初具天潢貴胄的風姿,他腰身挺直,死死掐了掐掌心。
“父皇,是您下旨賜死了母后?”
陸澤不明白,明明從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間,什么都變了。
婉欣被冠上妖星之名送到了皇陵,安寧因為一次落水從此變成了短命的病秧子,母后甚至一夜之間沒了性命。
還有父皇對他突然轉(zhuǎn)變的冷淡態(tài)度。
這些至親之人,一個個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遭遇了那么多的事,他卻被禁錮在東宮,什么也不知道。
陸承面色如常,情緒并未因為這句話有什么波瀾起伏,他聲音淡淡。
“太子,朕平日就是這般教你的?”
不遵禮法,以下犯上,現(xiàn)在還敢公然跑來質(zhì)問他,真是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
“父皇教導兒臣禮藝仁孝,家國天下。如今母后一夜之間死得這般蹊蹺,為人子女,兒臣只想要一個答案。”
究竟是什么,讓父皇賜死了他的原配發(fā)妻,又是什么讓父皇對他這個兒子突然變得疏遠……
為了求見帝王,太子在這個大殿上跪了兩個多時辰,膝蓋早已跪得通紅麻木,仿佛不是他自已的,但他依舊仰頭望著龍椅上的男人,毫不退讓。
陸承眸色漆黑深沉,盯著跪在大殿上與他長得極為相似的小小少年,打量了他良久。
“你真想知道,不后悔?”
平心而論,這些孩子之中,這孩子生得最像他,性子也跟他幼時有些相似。
因此,哪怕知道他并非他期待的嫡子,但他依舊把這孩子養(yǎng)在身邊,悉心教導。
現(xiàn)在看來,這個孩子跟他其實只是長得相似,這性子估計是隨了他那個生母,愚蠢而又執(zhí)拗。
想到自已的嫡子是從那樣的女人肚子里生出來的,陸承心里生出來些許煩悶,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一個明知暗衛(wèi)營的規(guī)矩不許有私情,還偏偏把一顆心捧出去,叫人算計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一個沒吃過什么苦頭,太過天真居然敢跑來質(zhì)問他這個帝王。
看來,他還是把這個孩子教養(yǎng)得蠢笨了些,一點都不像是他培養(yǎng)出來的兒子。
太子點頭,“對,不后悔?!?/p>
“還望父皇告訴兒臣?!?/p>
他在這里跪了那么久,求的就是一個真相。
陸承眸色沉沉,“好,既然你想知道,朕也就不瞞你了?!?/p>
“皇后并非你生母。”
“朕給過她無數(shù)次機會,是她不懂得珍惜,她落到如今這個下場,朕已經(jīng)是看在過往情分上網(wǎng)開一面?!?/p>
“父皇,你說什么,這……怎么可能……”太子大腦一片空白,徹底愣住了,一時之間啞了聲。
什么叫做母后不是他的生母,什么叫做她是咎由自取?
他和婉欣乃是一對龍鳳胎,一個生得像父皇,一個生得像母后,他們怎么可能不是他們二人親生的……
陸承坐在龍椅上,把太子蒼白的臉色,以及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
他殘忍打破了太子的天真,“怎么不可能?”
“不然,你以為為什么皇后偏寵安寧,忽視冷落與她長得相似的婉欣?”
“那是因為只有安寧才是她的親生骨肉?!?/p>
太子身體徹底僵住,渾身都是冷的,仿佛跌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寒潭之中。
周圍一片漆黑,一點聲響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浸泡在最深處,慢慢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從前想不通的一切事情,也隨之想通了。
難怪母后忽視婉欣,難怪母后總是讓他好好照顧安寧,說他們才是至親的兄妹,難怪他總覺得母后對他雖然好,但總是隔著一層。
太子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臉色慘白,神色恍惚。
瞧見他這樣子,陸承微微皺眉,聲音又沉了幾分。
“瞧瞧你這樣子,哪還有一點當太子的儀態(tài),給朕跪好?!?/p>
“遇到一點事情便這般失了神志,日后還如何坐穩(wěn)東宮之位?!?/p>
他像他這般大的時候,早就已經(jīng)熟讀天下書籍,通曉古今,策論文章,做詩撫琴更是信手拈。
哪怕他知道自已生來就是為了成為皇兄的助力,替他掃清所有障礙的工具。
越是這樣,他越不甘心。
太子空有一張臉像他,這性子委實軟弱良善了些,看來應該是像他那個早死的生母。
“父皇,那……她呢?”
良久,漸漸緩過神來的小小少年,又繼續(xù)跪在了大殿上,眼眶泛紅仰頭望著上面身穿龍袍,氣度威嚴的帝王。
陸承驟然沉了下去,“你要是想繼續(xù)當好這個太子,最好別有什么好奇心?!?/p>
“無論你的生母是誰,如今你都要記住,你的生母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后。”
“朕告訴你這些,不是你讓你去找你的生母,而是讓提醒你,別太好奇,自尋死路。”
真要論起來,有一個暗衛(wèi)出身的生母,還比不上一個宮婢出身的生母。
這要是讓那些滿朝文武知道了,他這個太子之位,注定保不住。
太子跪在大殿上沉默了良久,聲音沙啞,還是頂著帝王陰沉的臉色,問出了那句話。
“是……死了嗎?”
陸承快要被這個逆子氣消了,臉色越發(fā)難看。
他不告訴他,還不是為了他好。
“涉及到欺君之罪,皇家丑聞,你以為一個普通人能夠活下來?”
“你是朕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繼承人,但并不代表,你不會被廢?!?/p>
說完,他聲音徹底沉了下去。
“來人,送太子回東宮,讓他一步步走著回去,不許任何人扶他?!?/p>
守在外面的常平一聽這話,連忙進去,瞧見還跪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太子,瞬間愣住了。
東宮距離紫宸殿不算太遠,但也不算太近。
要是尋常情況還好,走也是能走得回去的,無非就是走的時間長一些。
但太子已經(jīng)在這里跪了兩個多時辰了,再加上小孩子年紀小,現(xiàn)在天氣又涼了,估計太子的腿都跪腫了,哪還能走這么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