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綿覺得自已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記憶從冰冷的針頭注入麻醉開始漸漸消退,她還記得手術(shù)團(tuán)隊(duì)的護(hù)士小姐姐,淺棕色的眼睛,深邃的眉眼,緩緩朝她微笑鼓勵。
然后人就像飄起來,思維也吹散成一團(tuán)無法聚攏的白霧,周圍的對話聲,原本就聽不太懂的英語,更是無限拉長,扭曲,仿佛隔著一汪池水,無法傳遞到她耳邊。
余綿沒有睡著的感覺,意識直接中斷,這場手術(shù)偷走了她四個小時的時間,像是虛無。
迷迷糊糊開始有意識的時候,余綿又做起了夢。
夢到自已沉在水底,不停掙扎想要逃出來,好不容易頂著下墜感浮出水面,畫面一轉(zhuǎn),又是冰天雪地。
她孤零零攥著根布條蹲在福利院墻根下,看那些小朋友圍著院長媽媽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嗓子處傳來腫脹刺痛的不適感,她哭得難過,在心里喊媽媽。
然后有人叫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養(yǎng)父養(yǎng)母,他們遞過來一只手,又遞過來一支筆,她拿著筆,一筆一筆地畫畫。
畫面像切割的碎片,在余綿腦海里忽閃。
迷迷糊糊,她看到自已飛奔向誰的懷抱,有人在耳邊喊她的名字。
綿綿......綿綿......
身后也傳來呼喊,一聲又一聲。
余綿回頭,看到對模糊的人影,她試探著喊出:“爸爸,媽媽......”
然后就像被打開了某個開關(guān),余綿突然睜開眼,意識在清醒和麻醉帶來的迷糊里漂浮。
賀宴亭見她終于醒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脫力般用頭抵住病床邊緣,吐出一口氣。
剛剛余綿的眼睛動來動去,很不安生的模樣,怎么叫也不醒,把他嚇壞了。
謝宸說是正常反應(yīng),他也不放心。
賀宴亭緩了緩,攥住余綿的手放在唇角親,余綿懵懵地看著他,還有病床前的一群人。
爸爸媽媽,弟弟,沈承聿,謝宸。
她勉強(qiáng)笑了笑,喉嚨里強(qiáng)烈的異物感讓她痛苦地皺了下眉頭,嘴角一扯,也覺得刺痛。
手術(shù)需要置入喉鏡,余綿嘴角紅腫破皮,賀宴亭從她出手術(shù)室,看到余綿那張蒼白脆弱的小臉,還有嘴上的傷口,就開始心疼。
余建平三口人到之前,賀宴亭都坐在病床前,時不時就要親一下余綿的額頭和臉蛋來哄她也哄自已。
麻醉勁兒過去,肯定還要疼幾天。
吞咽口水都會痛。
賀宴亭想代為受過都辦不到,除了陪伴一無所用。
余綿感覺到他攥著自已的手在發(fā)抖,心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又發(fā)酸發(fā)軟,回望過去,淺淺一笑。
賀宴亭按捺住想低頭吻她的沖動,扶著余綿起來。
余綿看向大家,彎起眼睛示意自已沒事。
“現(xiàn)在喉嚨疼不疼?”余建平關(guān)心道,“我聽那個外國大夫說,你手術(shù)非常順利,比他想象中還要順利?!?/p>
真是老天保佑。
余綿聽了也開心,下意識去看賀宴亭,就像在求證,賀宴亭點(diǎn)點(diǎn)頭,始終攥著她的手。
“一切都好,慢慢恢復(fù),你很快就能開口說話唱歌了?!?/p>
余綿笑容更大,不過很快小臉皺在一起,有點(diǎn)兒疼。
賀宴亭拿棉簽給她唇瓣和嘴角蘸水,溫柔又體貼,余綿靠在他懷里,心里是淡淡的平靜。
還以為醒過來會狂喜或是激動,可此刻竟然奇異般有一種風(fēng)暴過后的安寧感。
或許是因?yàn)檫@么多人都陪著她的原因。
余綿抬手去拉余建平的手,余建平寬厚溫暖的大掌握住女兒,眼眶酸澀,別過頭去沒說話。
王雪艷雖然心里還有些生丈夫兒子以及余綿的氣,但這時候也沒發(fā)作,而是瞧了瞧余綿的脖子,問道:“也看不出來哪里有傷口,里面什么感覺啊?”
余綿輕輕摸了下脖子,抬手比劃:【有點(diǎn)兒疼?!?/p>
像塞了個大核桃在里面,腫脹緊繃。
“哎呀媽,你知道什么,現(xiàn)在都是顯微手術(shù),”余川湊過來,輕輕抱了下余綿,“姐,恭喜你啊,真為你高興。”
余綿眼睛一熱,有流眼淚的前兆,被賀宴亭及時發(fā)現(xiàn),開口說道:“別惹你姐哭?!?/p>
余川嘿嘿一笑:“知道啦姐夫。”
余綿果然不哭,臉紅了些,捶了余川胳膊一下。
不遠(yuǎn)處默默觀望的謝宸和沈承聿,心中各有滋味兒,謝宸看看表,主動開口:“既然小余綿沒事,我先回科室,有什么情況就叫我,這幾天我都在這?!?/p>
賀宴亭頷首,目送他出去。
沈承聿清了清嗓子緩解方才就梗塞發(fā)痛的喉嚨,真誠道:“余綿,恭喜,真替你感到高興?!?/p>
余綿笑笑,朝他彎曲大拇指。
沈承聿看到她就會想起小時候,他才八歲,聽說媽媽和小姨突然生了,急得不行,非讓家里保姆送他到外祖母那邊去。
等到了醫(yī)院,看到一對皺巴巴的嬰兒躺在那,腳上都系著標(biāo)簽。
他找到了妹妹沈星月,又看到了表妹名字。
鄭螢。
沈承聿覺得小表妹怎么能這么可愛,雖然也皺皺巴巴,但她有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特別招人喜歡。
后來越長越大,沈承聿成了個妹控,走到哪都說自已有兩個妹妹。
鄭螢丟的那年,沈承聿躲在屋里哭了很久,還和賀宴亭商量一起到南邊去找人,只是被家里發(fā)現(xiàn),挨了頓訓(xùn)。
往后他沒放棄過尋找,網(wǎng)上,登報,電視,只要能試的,都試過。
以為再也見不到,命運(yùn)卻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
余綿竟然就是鄭螢,他們早就見過了,在游艇上,余綿可憐巴巴被賀宴亭欺負(fù),他那時候覺得熟悉,可是完全沒多想。
沈承聿在知道真相后的那晚,無比愧疚地斥責(zé)過自已,他沒保護(hù)好妹妹,無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
想著想著,眼眶又濕了,沈承聿別開視線,緩緩吸氣。
余綿沒有注意到,她后知后覺,沉浸在做完手術(shù)的喜悅里,小心翼翼自已去摸喉嚨。
摸了會兒困倦疲憊襲來,賀宴亭擁著她輕聲道:“睡會兒吧,再醒過來就能吃東西了,到時候給你吃冰淇淋?!?/p>
醫(yī)用冰淇淋,緩解疼痛,還能補(bǔ)充營養(yǎng)。
余綿乖乖點(diǎn)頭,又指指爸爸媽媽還有弟弟,賀宴亭明白,扶著她躺好蓋了被子。
“我送叔叔阿姨和小川去酒店,很快就回來,我叫護(hù)士陪著你,有事就給我發(fā)消息,我第一時間就趕回來。”
余綿雖然覺得賀宴亭把她當(dāng)成了易碎的花瓶,但是心里甜滋滋的,軟乎乎一笑,閉上眼睡覺。
賀宴亭等她呼吸平穩(wěn),才叫著眾人出去。
門口守著兩個身材高大健壯的保鏢,見到賀宴亭低聲問好。
余建平和王雪艷沒見過這種陣勢,有些忐忑,怎么做個手術(shù)還要帶保鏢,是不是太興師動眾了。
賀宴亭關(guān)好門,開門見山:“叔叔,阿姨,有件事和你們商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