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
許元嘆了一口氣。
他抬起手,沒有絲毫煙火氣地,一把捏住了高璇的手腕。
他的動作并不粗暴,力道卻大得讓高璇無法抗拒。
那只纖細的手腕,被他如同鐵鉗般的手掌握住,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夠了?!?/p>
許元的聲音,依舊平靜。
高璇瘋狂地掙扎著,卻根本無法撼動他分毫。
她只能用那雙通紅的,充滿了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許元沒有為自己辯解什么。
在這種國破家亡的血海深仇面前,任何的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的仇恨與絕望,然后,緩緩地,說出了四個字。
“成王,敗寇?!?/p>
這四個字,像四座大山,轟然壓在了高璇的心頭。
讓她的掙扎,戛然而止。
是啊。
成王敗寇。
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還有什么,比這四個字,更加殘酷,也更加真實呢?
許元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語氣依舊平淡。
“公主,高氏一族,統(tǒng)治這片土地,多久了?”
高璇沒有回答,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著他。
許元自顧自地說道。
“據(jù)我所知,從你們的太祖王立國至今,已有七百余年?!?/p>
“七百年,很長了?!?/p>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望向了更遙遠的歷史長河。
“可是在中原,我大唐立國,至今不過數(shù)十年?!?/p>
“在大唐之前,是隋。在隋之前,是南北朝。再往前,是兩晉,是三國,是強漢……”
“多少英雄豪杰,多少王侯將相,多少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王朝,最終都湮滅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就是歷史,誰也無法避免?!?/p>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超越了這個時代的滄桑與冷漠,像一把冰冷的刀,剖開了血淋淋的現(xiàn)實。
高璇的身體,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許元松開了她的手腕。
當啷一聲。
那柄匕首,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板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許元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大唐覆滅高句麗,這是事實?!?/p>
“但,我許元,并未屠戮平壤的一磚一瓦,也未曾放縱士卒驚擾城中任何一個百姓?!?/p>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腳下這座城市。
“你的族人,你的兄長,你的子民,他們都還活著?!?/p>
“除了失去了權(quán)力,他們的一切,都將得到保全?!?/p>
“我已經(jīng)給了高句麗,一個最體面的退場?!?/p>
許元的聲音,平淡,卻又如同滿天烏云一般,讓她無比壓抑。
體面?
何為體面?
是眼睜睜看著國都淪陷,宗廟蒙塵?
還是跪在征服者的腳下,搖尾乞憐,換取那茍延殘喘的性命?
不。
這不是她想要的體面。
也不是高句麗王族,應有的歸宿。
許元那句冷漠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刀,撕裂了她心中最后一點偽裝,露出了血淋淋的,名為“絕望”的內(nèi)核。
她的身體,停止了顫抖。
那雙原本盛滿刻骨恨意的眸子,此刻,竟是死一般的寂靜。
空洞。
茫然。
再無一絲一毫的光彩。
她看著許元,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又仿佛,透過他在看什么更遙遠的東西。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凄美,詭異,帶著一股讓人心悸的決絕。
“是啊。”
“你給了我們……最體面的退場?!?/p>
她輕聲呢喃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明白了?!?/p>
許元眉頭微皺,心中陡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這個女人的眼神,不對勁。
就在他準備開口的瞬間。
高璇動了。
她的動作,比剛才拔刀行刺時,更快,更決絕。
沒有絲毫的猶豫。
那道素白的身影,如同一只斷了線的蝴蝶,猛地轉(zhuǎn)身,朝著鐘樓的護欄,縱身一躍。
她選擇了用自己的方式,來詮釋那所謂的“體面”。
殉國。
這是她,身為高句麗公主,最后的驕傲。
夜風,瞬間灌滿了她的衣袍,將她的裙擺吹得獵獵作響。
失重的感覺傳來,身下的萬家燈火,在視野中飛速遠去。
她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解脫般的平靜。
然而。
就在她以為一切都將結(jié)束的剎那。
一只鐵鉗般的大手,從天而降。
那只手,精準而有力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下墜的趨勢,戛然而止。
巨大的拉扯力,讓她纖細的臂骨傳來一陣劇痛。
高璇艱難地抬起頭。
月光下,許元半個身子探出護欄,那張年輕而平靜的臉上,第一次,染上了一抹冰冷的怒意。
他沒有說話,只是手臂猛然發(fā)力。
高璇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大力傳來,整個人被硬生生地,從欄桿外提了回來,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咳……咳咳……”
劇烈的沖擊讓她嗆咳不止,眼淚生理性地流了出來。
“你為什么不讓我死!”
她抬起頭,那雙剛剛恢復死寂的眸子,再次被瘋狂的恨意與不解所填滿,朝著許元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放開我!”
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再次撲向欄桿,卻被許元一只手死死按住肩膀,動彈不得。
“讓我去死!讓我去殉國!”
“我乃高句麗的公主,國之不存,我何以為生!”
“我要去追隨我的父王!你放開我!”
她的聲音,凄厲而絕望,如同杜鵑泣血,在這寂靜的鐘樓頂上,回蕩不休。
許元俯視著她,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沒有放手,聲音也如同這高處的夜風一般,冷硬,刺骨。
“想死?”
“公主殿下,你可知道,在這世上,有多少人想活,卻活不下去?”
他的話,讓高璇的掙扎,微微一滯。
“你生來便是金枝玉葉,錦衣玉食?!?/p>
“即便如今成了亡國之囚,只要你活著,依舊能得到遠超常人的待遇。”
“你擁有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夢寐以求都得不到的東西?!?/p>
“那就是,活著的機會?!?/p>
“你現(xiàn)在,卻想把它像垃圾一樣丟掉?”
高璇聞言,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她凄然一笑,淚水混著嘴角的血絲,顯得無比狼狽。
“活著?”
“國都沒了,家都沒了,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像狗一樣,活在你們唐人的憐憫之下嗎?”
“我告訴你,我高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