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
那女子動了。
她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過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這個男人。
她的聲音,如同她的人一樣,清冷,空靈,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應該就是此次唐軍的主帥吧?”
許元也側過頭,看向了她。
直到此刻,他才終于看清了對方的容貌。
那是一張,足以讓月華失色的臉。
眉如遠山,眸若秋水。
只是那雙本該靈動澄澈的眼眸里,此刻卻盛滿了化不開的哀傷,與……深可見骨的恨意。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蒼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紙,卻更襯得那朱唇殷紅如血。
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讓人心寒。
“是我。”
許元平靜地回答,沒有否認。
“許元?!?/p>
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緊接著,他做出了一個讓對方始料未及的動作。
他朝著她,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沒有握著刀,也沒有沾染血跡。
“還未請教,姑娘如何稱呼?”
他的語氣,不像是一個剛剛踏破了對方國都的鐵血將帥。
反而像是一個在長安街頭,與友人偶遇的世家公子。
溫和,而有禮。
女子,也就是高璇,徹底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著許元伸出的手,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與不解。
她完全無法理解,此次唐軍攻破高句麗平壤城的主帥,居然是這么一個看起來不過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子。
她盯著許元看了很久。
目光從他那張年輕得有些過分的臉上,緩緩下移,落在他那一身尚未卸下的銀色甲胄上。
甲胄的縫隙間,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散發(fā)著冰冷的殺伐之氣。
可這張臉,卻又顯得那么平靜,那么溫和。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矛盾地,卻又無比和諧地,集中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你……比我想象中,要年輕很多?!?/p>
她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訝異。
隨后,她收回了目光,卻沒有去回應許元伸出的手。
她只是挺直了脊背,仿佛要用這種方式,來維持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驕傲。
“高璇?!?/p>
“榮留王高建成,是我的父親?!?/p>
“當今的王上高藏,是我兄長。”
她一字一頓,清晰地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高句麗的,璇璣公主?!?/p>
許元眉梢微微一挑,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公主?
他緩緩收回了手,并不覺得尷尬。
“原來是璇璣公主,失敬。”
他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探尋。
“方才在宗廟,我見到了高藏王與一眾皇室宗親?!?/p>
“他們,都在那里?!?/p>
“公主為何會獨自一人,來了這鐘樓?”
聽到“宗廟”二字,高璇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她的臉上,閃過一抹極致的痛苦與悲涼。
她沒有回答許元的問題,反而凄然一笑,反問道。
“將軍是不是很好奇,為何我沒有和他們在一起,跪在列祖列宗的靈位前,等待你們的屠刀落下?”
許元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沒有說話,默認了她的問題。
高璇轉過身,終于第一次,正視著許元。
那雙帶著刻骨恨意的眸子,死死地鎖定著他。
“因為我知道,他們等不到屠刀。”
“但,我知道你會來這里?!?/p>
“平壤城最高的鐘樓,是每一個征服者,都想站上來的地方?!?/p>
“他們會在這里,俯瞰自己的戰(zhàn)利品,享受那種主宰一切的快感?!?/p>
“我說得,對嗎?許將軍?!?/p>
許元的心,微微一沉。
這個女人,聰慧得有些可怕。
她竟能如此精準地,洞悉一個勝利者的心理。
就在許元思索著該如何回答的時候。
異變陡生!
高璇動了!
她的動作快如閃電!
就在那句話音落下的瞬間,她那只一直藏在寬大袖袍中的右手,猛地抽出!
一道凄厲的寒芒,在月色下驟然亮起!
那是一柄鑲嵌著寶石的匕首,鋒利而精巧,本該是皇室的裝飾品,此刻卻化作了最致命的毒牙!
“去死吧??!”
一聲夾雜著哭腔與無盡恨意的尖嘯,從高璇的喉中迸發(fā)而出!
她將全身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絕望,所有的國仇家恨,全都灌注在了這一刺之中!
匕首劃破夜空,帶著決絕的殺意,狠狠地,刺向了許元的心口!
太近了!
也太快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三步。
這幾乎是一個,無法閃避的距離!
然而。
面對這致命的一擊,許元卻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的臉上,沒有驚恐,沒有憤怒,只有一絲……淡淡的,仿佛早已預料到的,無奈與嘆息。
下一瞬。
鏘——!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在這寂靜的鐘樓頂層,驟然炸響!
匕首的尖端,與許元胸前的護心鏡,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火星四濺!
高璇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從匕首上傳來,震得她虎口發(fā)麻,手臂劇痛。
那柄鋒利的匕首,別說刺穿鎧甲了,甚至連在上面留下一道像樣的劃痕,都做不到。
這傾盡了所有的一擊,就像一個悲哀的笑話。
高璇呆住了。
她看著紋絲不動的許元,看著那柄被彈開的匕首,眼中最后一絲希冀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啊——!”
她崩潰了。
理智的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斷。
她像瘋了一樣,雙手握著匕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次又一次地,朝著許元捅去。
“為什么!為什么殺不了你!!”
“你這個劊子手!屠夫!”
“還我的國家!還我的父王??!”
鏘!鏘!鏘!鏘!
密集的撞擊聲不絕于耳,伴隨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可每一次,換來的都只是徒勞的火花,和那冰冷堅硬的觸感。
她的攻擊,毫無章法,更像是一種絕望的發(fā)泄。
眼淚,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甚至看不清眼前這個男人的臉,只能機械地,重復著刺擊的動作,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悲憤,都宣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