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69兩刻鐘后!
校場之上,朔風(fēng)凜冽。
卷起地上的枯草,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刮在人臉上,如同刀割。
數(shù)百名百夫長以上的軍官,早已按照軍階,排列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
唐軍在左,高句麗降卒在右。
涇渭分明,卻又同樣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點將臺那個年輕的身影上。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許元立于臺前,面沉如水,一言不發(fā)。
他就這么靜靜地看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目光如鷹隼般,從每一張臉上緩緩掃過。
那股無形的壓力,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愈發(fā)沉重,幾乎要將人的脊梁壓垮。
終于,他動了。
他一步一步,走上了點將臺。
步伐不快,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帶上來?!?/p>
許元的聲音,被寒風(fēng)吹得有些破碎,卻依舊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冰冷,且不帶一絲感情。
片刻之后,一陣沉重的鐵鏈拖拽聲由遠及近。
牛二,以及另外幾名帶頭鬧事的唐軍士卒,被五花大綁地押了上來,重重地跪在臺前。
他們身上的甲胄已被卸去,只穿著單薄的囚衣,在烈日下暴曬。
但他們的頭,卻依舊昂得很高。
尤其是牛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不屈與憤怒的火焰。
許元的目光,從這幾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上掃過。
這些人,都是從遼東一路跟著他打過來的悍卒,手上都沾滿了高句麗人的鮮血,身上也留下了不止一道傷疤。
他們,是功臣。
但此刻,他們是罪人。
許元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蓋過了風(fēng)聲。
“本將回到遼東的時候,便立下軍規(guī)?!?/p>
“其中一條,便是嚴禁任何人以舊怨為由,欺壓、歧視高句麗降卒?!?/p>
“違令者,軍法從事?!?/p>
他的視線,定格在牛二的臉上。
“本將之言,爾等可曾聽見?”
牛二脖子一梗,毫不畏懼地與許元對視。
“聽見了!”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聽見了,為何還要明知故犯?”
許元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股森然的質(zhì)問。
“煽動袍澤,毆打友軍,動搖軍心!牛二,你可知罪?!”
“末將知罪!”
牛二回答得依舊干脆利落,卻沒有半分悔改的意思。
“但末將不服!”
“不服?”
許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有何不服?”
牛二猛地抬起頭,那張黝黑的臉膛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
“我等為大唐流過血,為陛下拼過命!我哥哥就死在安市城下,被他們高句麗人射死的!”
他猛地一甩頭,指向右側(cè)降卒將領(lǐng)的隊列。
“現(xiàn)在,為了這些亡國奴,將軍卻要拿自己兄弟的性命開刀?”
“我不服!弟兄們也不服!”
“將軍,你這么做,寒的是我們這些大唐將士的心啊!”
這番話,如同巨石投湖,在左側(cè)的唐軍軍官陣列中,激起了劇烈的回響。
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認同與不忍的神色。
是啊。
一邊是仇人,一邊是兄弟。
這道題,怎么看,都不該是現(xiàn)在這個解法。
許元沒有理會臺下的騷動,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牛二,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寒水。
“你說,他們是亡國奴?”
牛二一愣,但還是硬著頭皮道:
“是!”
“你錯了。”
許元搖了搖頭,他轉(zhuǎn)過身,面向臺下所有人,伸手指著右側(cè)以降將高延壽、高惠真為首的隊列。
“你們看清楚。”
“他們,穿的是什么衣裳?”
臺下寂靜無聲。
“是我大唐的軍服!”
許元的聲音斬釘截鐵。
“他們,吃的是什么糧食?”
“是我大唐的軍糧!”
“他們,現(xiàn)在效忠的是誰?”
“是我大唐的皇帝陛下!”
許元猛地轉(zhuǎn)身,再次逼視著跪在地上的牛二等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從他們放下武器,宣誓效忠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再是什么高句麗的士兵!”
“他們,和你們一樣!是我大唐的軍人!”
“是我許元麾下,可以上陣殺敵,可以同生共死的袍澤!”
這番話,擲地有聲,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唐軍軍官們,面露震撼,啞口無言。
而高延壽、高惠真等一眾高句麗降將,則個個虎目圓睜,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他們看著點將臺上那個年輕卻無比堅毅的背影,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動容。
他們想過很多種可能。
想過許元會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
想過許元會偏袒唐軍,委屈他們。
卻唯獨沒有想到,許元會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用如此決絕的方式,為他們正名!
這不僅僅是在處理一場沖突。
這是在真正地,將他們視作“自己人”。
高延壽的嘴唇翕動了幾下,這位在高句麗權(quán)傾朝野的大將,此刻竟覺得眼眶有些發(fā)熱。
高惠真更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點將臺上。
許元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牛二等人的身上。
“現(xiàn)在,你可還有話說?”
牛二張了張嘴,喉結(jié)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許元的話,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是啊。
穿著一樣的衣服,吃著一樣的糧食。
他們,真的是敵人么?
可……可那份刻骨的仇恨,又該如何消解?
“我……”
牛二憋了半天,臉上滿是掙扎與痛苦。
他身旁的一名士卒,卻忽然嘶吼起來。
“將軍!道理我們說不過你!”
“但我們就是不服!”
“我們沒有死在遼東的戰(zhàn)場上,沒有死在沖鋒的路上,現(xiàn)在卻要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這算什么?這算什么!”
他情緒激動,幾乎要掙脫束縛。
“將軍!我們認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但我們,也請將軍給我們最后一個機會!”
說完,他猛地一個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砰!”
牛二等人見狀,也紛紛反應(yīng)過來,齊齊叩首。
“請將軍給我們一個機會!”
牛二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決絕的瘋狂。
“下次攻城,我等愿為先登!”
“下次野戰(zhàn),我等愿為死士!”
“我們寧愿死在敵人的刀下,也不愿屈辱地死在這里!”
“請將軍成全!”
“請將軍成全!”
數(shù)人齊聲嘶吼,聲震四野。
那份悍不畏死的決絕,那份屬于百戰(zhàn)老兵的驕傲與不甘,讓在場無數(shù)唐軍將士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