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一聲雷霆般的暴喝,驟然炸響。
張羽與曹文二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拔出了腰間的橫刀,刀鋒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爍著森然的寒芒。
“鏘!鏘!鏘!”
清脆的金屬摩擦聲連成一片。
一直跟隨在許元身后的親衛(wèi),以及不知何時已悄然合圍上來的玄甲軍士卒,齊刷刷地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鋒對準了騷動的人群。
甲葉碰撞,殺氣彌漫。
方才還嘈雜不堪的街道,瞬間死寂。
無論是激憤的高句麗降卒,還是倨傲的大唐士卒,在看到那些面容冷峻、眼神如同看待死物一般的玄甲軍后,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那是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真正殺氣。
“奮威將軍在此,爾等意欲何為?造反么?!”
張羽的聲音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任何人,膽敢再有異動,格殺勿論!”
曹文的聲音更加簡潔,也更加致命。
那領頭的高句麗降卒,臉上的囂張氣焰終于被這股鐵與血的氣息所澆滅,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喉結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人群,徹底安靜了下來。
許元冷漠的目光,從那領頭降卒的臉上一掃而過,最終落在了他身后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臉上滿是惶恐的年輕降卒身上。
“你,來說?!?/p>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從頭到尾,一字不漏?!?/p>
那年輕降卒渾身一顫,在許元那洞穿人心的目光逼視下,不敢有絲毫隱瞞,結結巴巴地將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出來。
“回…回將軍……”
“今日,軍需官發(fā)放新的軍衣,我等……我等與兄弟們一同前去領取。”
“可……可是輪到我們時,這位軍爺……”
他顫抖著手指,指向了唐軍士卒中一個同樣帶頭鬧事的魁梧漢子。
“他……他便在一旁說風涼話,說我等亡國奴,不配穿大唐的軍服……”
“還說……還說我們領的棉衣,都該是他們的,是我們搶了他們的東西。”
“我等氣不過,便與他理論,說將軍有令,一視同仁?!?/p>
“可他們非但不聽,還……還動手來搶我們的衣物……”
說到此處,年輕降卒的眼眶都紅了,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委屈。
“我等實在是氣不過,明明將軍說好的……為何會變成這樣……”
“所以……所以才動起手來。”
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而清晰。
卻也尖銳得像一根刺,狠狠扎進了在場所有高句麗降卒的心里。
也扎進了許元的心里。
他那半個月的心血,那些苦口婆心的教化,那些親力親為的示范,在這一刻,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許元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了那名被指認的唐軍領頭士卒身上。
那是一個面容黝黑、眼神兇悍的漢子,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面對許元的注視,他非但沒有半分懼色,反而挺直了胸膛。
“他說的,可是事實?”
許元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那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聲音洪亮。
“是!”
一個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他沒有絲毫辯解的意思,反而充滿了理直氣壯。
“沒錯,就是我說的!也是我先動的手!”
“我哥哥,就在安市城頭,被他們高句麗人的箭射穿了喉嚨!”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嘶啞,眼中布滿了血絲,一股濃烈的恨意噴薄而出。
“我親眼看著他死在我面前!”
“他們是仇人!是殺了我們無數(shù)袍澤的蠻子!”
他猛地指向那些降卒,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現(xiàn)在,他們搖身一變,就成了自己人?就能和我們一樣分田地,領軍餉,穿一樣的衣裳?”
“憑什么!”
“老子就是看不起他們!怎么了?”
“將軍,你要罰,便罰我一人!我牛二認了!”
他自報名號,一臉的悍不畏死。
“轟!”
這番話,比之前那高句麗降卒的挑釁,更具爆炸性。
它瞬間點燃了所有唐軍士卒心中那根名為“仇恨”的引線。
是啊,憑什么?
數(shù)月之前,他們還是在城頭你死我活的敵人。
轉眼之間,就要稱兄道弟,享受同等待遇?
這讓那些戰(zhàn)死在遼東城下的數(shù)萬英魂,情何以堪!
剛剛被壓制下去的高句麗降卒們,再次躁動起來,一張張臉上寫滿了憤怒與不甘。
他們已經(jīng)投降,已經(jīng)宣誓效忠,為何還要用過去的仇恨來羞辱他們?
兩股情緒,如同兩頭即將搏殺的兇獸,在街道上空激烈碰撞,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馬背上那個年輕的將軍身上。
一邊,是同生共死、情同手足的袍澤。
另一邊,是自己一手主導、關乎遼東長治久安的降卒政策。
情與理。
過去與未來。
在這一刻,形成了一個無解的死局。
時間,仿佛靜止了。
街道上,只剩下寒風卷過旌旗的呼嘯聲。
許元沉默著,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糾結。
他能理解張顗的恨。
那種袍澤戰(zhàn)死、親人離去的痛,他感同身受。
可他更清楚,今天如果他偏袒了張顗,他這半個月建立起來的一切,都將瞬間崩塌。
信任的建立,需要千百倍的努力。
而摧毀它,只需要一瞬間的動搖。
良久。
久到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做出一個和稀泥的決定。
許元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那口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消散,也帶走了他眼中最后的一絲猶豫。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
他看著牛二,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條街道。
“軍法,就是軍法?!?/p>
“軍法之前,沒有唐人,也沒有高句麗人?!?/p>
“只有,大唐的軍人?!?/p>
說完,他不再看張顗那瞬間變得錯愕和難以置信的臉。
他的目光轉向了身側的親信。
“張羽,曹文?!?/p>
“末將在!”
二人轟然應諾。
“將牛二等禍亂之人拿下?!?/p>
許元的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此令一出,滿場皆驚。
張顗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身邊的唐軍士卒們,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將軍竟然會為了區(qū)區(qū)幾個亡國奴,而處罰自己人!
“將軍!”
“將軍三思啊!”
有唐軍士卒忍不住開口求情。
但回應他們的,是張羽和曹文冰冷的眼神,以及兩名玄甲軍毫不猶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牛二臂膀的動作。
其他幾名跟著牛二鬧事的唐軍士兵,也被玄甲軍的人押了起來。
牛二沒有反抗,他只是死死地盯著許元,眼神中充滿了失望與不解。
許元沒有再與他對視。
他勒轉馬頭,冰冷的目光掃過全場。
“傳我將令。”
“通知全軍,所有百夫長以上軍官,立刻到校場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