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沒有回頭,但背對著帳內(nèi)那三道幾乎要將他洞穿的目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李世民緩緩站起身。
帳內(nèi)的燭火,在他的身影下被拉長,扭曲,周圍的燭火都開始搖曳起來。
“你說?!?/p>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不帶一絲波瀾,卻讓一旁的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你一心求死?”
然而,面度李世民的氣勢凌人,許元卻絲毫沒有在意,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個字:
“是?!?/p>
“王爺沒什么其他事兒的話,下官就先告辭了!”
許元說完,根本沒有給李世民說話的機(jī)會,轉(zhuǎn)身就離開了這里。
他當(dāng)然是故意的!
這李道宗,也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瘋,竟然想要保下自己。
自己需要你保嗎?你就多管閑事!
所以,許元為了不讓自己活下來,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只要李道宗對自己沒啥好感了,想必他就不會再在李世民面前保下自己了吧?
此時,看到許元離開,尉遲敬德剛要詢問李世民是否將他拿回來時,卻被李世民抬手阻止了。
他現(xiàn)在臉色很難看,似乎是被許元?dú)鈽妨恕?/p>
“好?!?/p>
李世民點了點頭,然后,他笑了。
那笑聲很輕,很低,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
“很好?!?/p>
“許元,你記住?!?/p>
“在這大唐的疆土上,想死,不容易?!?/p>
“想活,更不容易。”
“但這一切,都不是你說了算?!?/p>
“是朕說了算?!?/p>
“你不是想死嗎?”
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而霸道的弧度。
“朕偏不讓你死?!?/p>
他算是看明白了,許元這小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是真的在求死!
如果是以前,李世民看到那封奏疏,簡單核查之后,就可能輕易要了許元的命。
但現(xiàn)在不同了,他和長孫無忌尉遲敬德親自趕赴西北長田縣,見到了那里的一切,見到了許元為百姓所做的一切。
他李世民,不是這樣小氣的君主,所以,面對許元的無理,他并未太過在意,反而開始思考起了許元求死的更深層次原因。
尉遲敬德看著李世民那副余怒未消,卻又隱隱跟許元杠上的表情,猶豫了片刻,還是上前一步。
“陛下。”
“此子桀驁不馴,如同一匹野馬,難以駕馭?!?/p>
“您這又是何苦?”
“而且,他竟敢沖撞陛下,罪無可恕,您又何必管他?”
“就由著他去長安領(lǐng)罪,豈不更省心?”
然而,李世民卻是搖了搖頭。
相對于自己的一點兒面子,與大唐百姓的生活相比,這點兒又算得了什么?
“輔機(jī),敬德,你們覺得,我大唐朝堂之上,最缺的是什么?”
長孫無忌與尉遲敬德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解。
長孫無忌沉吟道:
“回陛下,應(yīng)該……是……能干實事的大臣?!?/p>
“不?!?/p>
李世民搖了搖頭,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是攪動一潭死水的鯰魚?!?/p>
“是一把,不講規(guī)矩,只認(rèn)目標(biāo)的……快刀!”
他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案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朕……我欲東征高句麗,一雪前隋之恥,可朝中那些所謂的忠臣,是怎么說的?”
“他們搬出圣人經(jīng)典,引據(jù)前朝舊例,一個個言辭懇切,說什么與民休息,說什么國庫空虛,說什么窮兵黷武。”
李世民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火氣。
“說白了,他們就是怕,怕?lián)?zé)任,怕打輸了影響他們的官聲和家族利益!”
“一群溫吞的綿羊,如何能理解雄獅的志向?”
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默然。
他們知道,陛下為了東征之事,已經(jīng)和朝中不少文臣,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代表,爭執(zhí)過許多次了。
“可這許元……”
長孫無忌還是有些疑慮,“他一個七品縣令,又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用做?!?/p>
李世民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他只需要,做他自己就夠了?!?/p>
“你們想,這么一個不畏死,不求官,滿嘴胡話,卻又偏偏手握驚天之才的狂徒,要是把他扔進(jìn)朝堂里……”
李世民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于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那些平日里最重規(guī)矩禮法的言官御史,那些自詡清流的世家子弟,會是什么反應(yīng)?”
“他們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蜂擁而上,用盡一切辦法去彈劾他,攻擊他?!?/p>
“而他呢?”
“他連死都不怕,還會在乎那些人的唾沫星子?”
“到時候,朝堂上亂成一鍋粥,而朕……便可以對他稍加利用,促成東征,以堵那些悠悠眾口。”
長孫無忌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還是陛下思考得全面,知人善用?!?/p>
作為李世民的心腹,長孫無忌自然猜到了李世民的心思,他這是想用許元來吸引朝堂上那些反對他的聲音的注意力。
不過,一旁的尉遲敬德就完全聽不懂了,只是愣愣的看著李世民和長孫無忌。
趙國公跟陛下這種老狐貍謀劃一切的感覺,他是完全體會不了了。
……
另一邊,許元回到自己的馬車?yán)铮膊挥傻猛虏燮饋怼?/p>
“真是有?。 ?/p>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那個李道宗,為什么就非得跟自己過不去。
自己也沒怎么著啊,甚至在長田縣的時候,還差點讓李道宗到礦場當(dāng)勞工去了,難道這李道宗是個M?就喜歡被虐?現(xiàn)在竟然還要保自己?
沒道理啊。
許元摸著下巴搖了搖頭。
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似乎也說得通。
畢竟,長田縣這五年的變化,是個人都看在眼里。
修路筑墻,改良農(nóng)田,開辦學(xué)堂,組建玄甲軍……
哪一件,不是驚世駭俗的功績?
別說是李道宗了,許元甚至想起,去年西域某個小國的國主,在看到自己通過商路賣過去的精美瓷器和烈酒之后,還派使者過來,說什么要將自己最心愛的公主嫁給自己,請自己去做他們國家的駙馬呢。
“唉……”
許元嘆了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有時候,太優(yōu)秀也是一種煩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