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簡直是離經(jīng)叛道。
一個讀書人,一個官員,誰不是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想在朝堂之上博一個青史留名?
可他倒好,竟把朝堂說成了龍?zhí)痘⒀ǎ淹耪f成了豺狼虎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長孫無忌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這小子,是在拐著彎罵我們嗎?
李世民心中的怒火,反倒因為這番話,消減了幾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哭笑不得的荒謬感。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這小子……
不是不想活。
是怕活不了。
他這是在擔(dān)心,就算自己保下了他,他在朝中無人無勢,孤立無援,早晚也會成為朝堂爭斗的犧牲品。
想到這里,李世民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了然的笑意。
他重新走回主位,坐了下來,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呵呵……”
一聲輕笑,打破了帳內(nèi)的凝重。
“許元啊許元,本王還以為你當(dāng)真是鐵了心要尋死?!?/p>
“原來,你是擔(dān)心這個。”
許元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只見李世民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語氣中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自信。
“你是怕,入了朝堂,沒有靠山,對不對?”
“怕那些眼高于頂?shù)氖兰议T閥,容不下你這個毫無根基的寒門縣令?”
“怕自己的一身才干,無處施展,反倒惹來殺身之禍?”
許元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個時候,說多錯多,最好的應(yīng)對,就是沉默。
可他的沉默,在李世民看來,就是默認(rèn)。
“你這顧慮,倒也不無道理?!?/p>
李世民點了點頭,“朝堂之上,確實不比你那一畝三分地?!?/p>
“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也隨之抬高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本王在,你的這些擔(dān)心,就都不是問題?!?/p>
他伸手指了指身側(cè)的長孫無忌。
“這位,想必你也有所耳聞,當(dāng)朝司空,趙國公?!?/p>
他又遙遙指向帳外尉遲恭所在的方向。
“還有一路護(hù)送我等的尉遲將軍,陛下親封的鄂國公?!?/p>
“本王已經(jīng)和他們二位商議過了?!?/p>
李世民一字一句,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帳篷之內(nèi)。
“我們都對你,印象不差?!?/p>
“只要你肯為大唐效力,本王,連同趙國公、鄂國公,可以聯(lián)名保舉于你!”
“有我們?nèi)藶槟阕隹可?,在這朝堂之上,本王倒要看看,誰敢動你分毫!”
轟!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許元耳邊炸響。
他整個人都懵了。
李道宗……
長孫無忌……
尉遲恭……
這三個人聯(lián)名保舉?
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陣容?
江夏郡王,宗室元老,李世民的左膀右臂。
趙國公長孫無忌,文德皇后的家弟,凌煙閣第一功臣,文官集團(tuán)的領(lǐng)袖。
鄂國公尉遲恭,玄武門之變的首功之臣,手握重兵,武將集團(tuán)的代表人物。
這三個人站出來保一個人,別說他只是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就算他是個謀逆的皇子,李世民恐怕都得掂量掂量。
這哪里是保舉?
這簡直是直接把他抬進(jìn)了大唐權(quán)力的核心圈!
許元原本的計劃,是在李道宗提出保舉后,自己堅決拒絕,表現(xiàn)出寧死不屈的“風(fēng)骨”,讓李世民對自己產(chǎn)生一種“此人不可控”的印象,從而堅定殺心。
只要李世民想殺他,他才有機(jī)會回到現(xiàn)代啊。
可現(xiàn)在……
一旦自己真的被這三座大山保下來,還怎么“死”?
還怎么脫身?
到時候,自己就真的要被綁死在大唐這條船上,天天跟一群老狐貍勾心斗角了!
不行!
絕對不行!
電光火石之間,許元的臉色,瞬間變了。
之前那副疲憊、倦怠、無奈的神情,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驚恐的抗拒。
“不必!”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又急又快,甚至帶著一絲尖銳。
這突如其來的反應(yīng),讓帳內(nèi)三人都愣住了。
李世民臉上的自信笑容,僵在了嘴角。
長孫無忌剛剛端起茶杯,手就那么懸在了半空。
尉遲恭更是驚得差點從馬扎上站起來。
他們想過許元可能會感激涕零,可能會猶豫不決,甚至可能會故作矜持地推辭一番。
但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yīng)。
就好像他們遞過去的不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而是一杯穿腸的毒藥。
許元也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但眼神中的決絕,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他對著三人,猛地一揖到地,態(tài)度恭敬,說出來的話卻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王爺,趙國公,還有……鄂國公?!?/p>
“幾位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領(lǐng)了,也萬分感激。”
“但是!”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直視李世民,一字一頓地說道。
“下官的事,是下官自己的事?!?/p>
“是生是死,都該由陛下圣裁,不勞幾位大人為我費心!”
“你們……就別多管閑事了!”
“……”
“……”
“……”
多管閑事?
這四個字一出口,整個帳篷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了。
死寂。
針落可聞的死寂。
李世民的瞳孔,驟然收縮。
長孫無忌捻著胡須的手指,猛地一緊,直接扯斷了幾根胡須。
尉遲恭的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難以置信的蒼白。
瘋了。
這小子絕對是瘋了。
他們聽到了什么?
一個待罪的七品縣令,竟然對當(dāng)朝郡王、兩位國公說,你們別多管閑事?
這是何等的狂悖!何等的無禮!
“王爺?!?/p>
許元的聲音,依舊在繼續(xù),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敲擊在三人的心上。
“下官說了,此去長安,就是為了領(lǐng)死?!?/p>
“你們的好意,我謝過了,但是……我不需要。”
“就算你們真的保下了我,陛下也真的赦免了我?!?/p>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笑容。
“我也絕不會,再為朝廷效力半分?!?/p>
“我,一心求死?!?/p>
話音落下,他直起身子,不再看三人那副見了鬼似的表情,轉(zhuǎn)身便向帳外走去。
“該說的話,下官都說完了?!?/p>
“告辭?!?/p>
他走到門簾前,手已經(jīng)掀開了一角,冷風(fēng)灌了進(jìn)來,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也吹醒了,呆滯中的李世民。
“站住?!?/p>
兩個字,從李世民的牙縫里擠了出來。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那是一種,被徹底激怒后,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平靜。
許元的身形,頓住了。
他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