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走出房間,馬忠文立刻迎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神里滿是感激。
“江醫(yī)生,大恩不言謝!診金的事,你不用跟大強說,我來辦!保證讓你滿意!”
他壓低了聲音,又拍了拍身邊周大強的肩膀。
“你小子也別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了,你爹的身子骨有了指望,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這事,我也包了!回頭就托人給你物色個好姑娘!”
回去的路上,還是楊小軍開著那輛解放卡車。
車廂里,馬忠文沉默了許久,最終作出決定。
直到卡車快要駛?cè)肭嗌徆绲牡亟纾沤K于開口。
“江醫(yī)生,今天這事,我們周馬兩家,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這個人情,不能不還?!?/p>
他伸出兩根手指。
“兩條路,你自己選?!?/p>
“第一,我給你五百塊錢現(xiàn)金。我知道你們知青日子苦,這筆錢,夠你在鄉(xiāng)下過得舒舒服服。”
五百塊!
開車的楊小軍手一抖,卡車都跟著晃了一下。
在這個工人月薪普遍只有二三十塊的年代,五百塊簡直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足以在縣城蓋一棟大瓦房了!
江沐眼皮都沒抬一下,神色平靜,似乎那五百塊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堆廢紙。
馬忠文看著他波瀾不驚的臉,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繼續(xù)開口。
“第二,我給你一個正式工的名額。青蓮公社派出所的,戶籍警。吃公家飯,鐵飯碗,一輩子都有保障?!?/p>
話音剛落,江沐有了一些興趣。
錢是死物,花完就沒了。
但一個鐵飯碗,一個派出所的正式編制,在這個年代,意味著的不僅僅是一輩子的保障,更是一張通往權力階層的入場券,是一份沉甸甸的人脈和地位!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我要名額?!?/p>
“好!”馬忠文一拍大腿,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一般人!行,這事就這么定了!三天之內(nèi),調(diào)令就給你送到公社去!”
卡車在江沐家院外停下,馬忠文熱情地邀請。
“江醫(yī)生,天色不早了,要不去我家吃頓便飯?”
“不了,馬叔?!苯逄萝?,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家里就我媳婦一個人,她該等急了?!?/p>
馬忠文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切。
重情重義,有本事還不忘本,這樣的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
……
推開家門,屋里亮著煤油燈,張小月正坐在燈下,低著頭用算盤核對著今天的賬目。
聽到動靜,她驚喜地抬起頭。
“你回來啦!”
江沐嗯了一聲,脫下外套,“今天收了多少?”
“收了不少!今天大家伙好像都瘋了,送來的藥材堆得跟小山似的,我登記的手都酸了!”張小月將賬本遞過去。
江沐接過賬本掃了一眼,卻沒有細看,他坐到妻子身邊,握住她因為打算盤而有些冰涼的手。
“小月,有件事跟你商量?!?/p>
他將周老爺子的病情和馬忠文給出的報酬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當聽到派出所正式工這幾個字時,張小月的呼吸猛地一滯,她嘴巴微張,半天都合不攏。
那可是……鐵飯碗??!
多少人打破頭都搶不到的香餑餑!
江沐看著她震驚的模樣,微微一笑,拋出了一個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決定。
“這個名額,我想讓你哥張玖博去?!?/p>
“什么?!”
張小月失聲驚呼,她猛地站起身,聲音都帶著顫音,“給……給我哥?江沐,你知不知道這……這是什么?”
“我知道?!苯鍒远ǖ?,“你哥為人老實,又讀過高中,正是合適的人選。他當了警察,以后在公社,也沒人敢再欺負你們張家人。最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將妻子重新拉回懷里,輕聲在她耳邊開口。
“你是我的媳婦,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不想讓你受委屈。”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張小月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猛地撲進江沐懷里,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肩膀抑制不住地聳動著,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襟。
下午,張小月的父親張峰果然又推著一輛獨輪車,滿頭大汗地進了院子。
車上,是滿滿一口袋剛從山上采下來的藥材。
江沐二話不說,拿出桿秤,麻利地稱重、記賬,然后從口袋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錢,遞了過去。
“爹,一共一百八十斤,這是三塊六毛錢,您收好。”
張峰卻連連擺手,黝黑的臉上帶著執(zhí)拗。
“這錢不能要!說好了,這些都是給小月的陪嫁!你再給錢,就是打我的臉!”
“一碼歸一碼?!?/p>
江沐的態(tài)度卻更加強硬,“您辛苦上山采藥,我收了拿去賣錢,哪有不給錢的道理?您要是不收,這藥我也不要了?!?/p>
說著,他直接上前一步,將那一沓毛票塞進了張峰上衣的口袋里,還用力拍了拍。
張峰被他這番舉動弄得沒轍,只能苦笑著收下。
江沐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zhuǎn)。
“爹,還有件事,想跟您說。”
他將那個派出所工作名額的事情,言簡意賅地告訴了張峰。
張峰僵在原地,手里推著的獨輪車都失去了控制,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嘴唇哆嗦著,盯著江沐,仿佛在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江……江沐……你……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
“讓我家玖博……去當公安?”
“對,我已經(jīng)跟人說好了,就等哥去報道。”
短暫的死寂之后,張峰的身體猛地一顫,這個樸實的莊稼漢子,眼眶瞬間就紅了。
但他沒有激動地道謝,反而后退了一步,神情無比嚴肅地擺著手。
“不行!這絕對不行!江沐,這么天大的人情,我們張家受不起!”
他深吸一口氣道,“這個名額,不能白拿!我聽人說過,市面上有門路的人倒賣一個正式工名額,黑市價就得五百塊!這個錢,我們張家認!等玖博上了班,發(fā)了工資,我讓他一分一分地還給你!”
“爹,您這是說的哪里話,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也要明算賬!”張峰打斷了江沐的話,態(tài)度前所未有的強硬。
“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岳父,這事就必須聽我的!不然,這個名額,我們寧可不要,也不能讓你被人戳脊梁骨,說你倒貼我們張家!”
看著岳父那眼神,江沐知道,再說下去只會傷了老人的自尊。
他心中微暖,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我聽您的。那您明天,就讓大哥過來一趟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