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的制作比較繁瑣,這點急不得,需等上兩天,否則韌性不夠不說,這天寒地凍的可能一拉就斷了。
白雪兒提議給陳玉竹蒸饅頭,倒給李逸提了個醒。
他先前答應(yīng)過給王金石一個日入千錢的買賣,雖說走時王金石只字未提,可李逸向來言而有信。更何況這次陳玉竹出獄的事,全靠王金石在中間奔走斡旋。
經(jīng)此事也能看出王金石是個值得信賴、可以深交的人。即便對方不提,他也得信守承諾。
而這饅頭就是他這買賣的關(guān)鍵!
“雪兒!你去喊嫂嫂,讓她帶著大丫和豆子過來一趟!”
李逸正忙著給石磨清理殘留的麩皮,抬頭沖屋里喊了一聲。
“來啦夫君!”
白雪兒立刻從屋里跑出來,麻利地戴好李逸給她做的兔皮小帽,帽檐上的絨毛蹭得她鼻尖發(fā)癢。她轉(zhuǎn)頭沖秦心月招手:“心月姐姐,你隨我一起去吧!”
李逸昨晚特意給秦心月和張繡娘各縫了頂皮帽,秦心月選了塊柔軟的灰兔皮,襯得她眉眼更顯清冷,張繡娘的則用了黃棕色的狍子皮,厚實耐用,還能和秦心月的區(qū)分開。
秦心月下意識朝李逸望了一眼,李逸連忙笑道:“去吧心月,你來了這么久,也沒在村里好好逛過,正好趁這機會看看雪景?!?/p>
秦心月輕輕點頭,任由白雪兒挎著她的胳膊往外走。
沒多久,院外就傳來了說笑聲,還夾雜著兩個孩子清脆的嬉鬧聲。
“三叔!我們來啦!”
大丫和豆子手牽手沖進(jìn)院子,凍得通紅的小臉上滿是歡喜,頭上戴著李逸送的皮帽子,鼻尖掛著細(xì)密的汗珠。他們離著老遠(yuǎn)就開始喊,小短腿在雪地里邁得飛快,濺起細(xì)碎的雪沫子。
李逸看著兩個蹦蹦跳跳的孩子,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伸手幫豆子拉了拉帽子。這一幕剛好被隨后進(jìn)來的張繡娘看到,忍不住又是心頭一暖,李逸看孩子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真心喜歡。
“三兄弟,我來了!有啥活盡管吩咐!”
張繡娘攏了攏耳邊被風(fēng)吹亂的碎發(fā),笑著問道。她穿李逸送的舊冬衣,比上次見面時又精神了不少,眼角的細(xì)紋里都透著暖意。
“嫂子腰傷好了,氣色變好了,人都顯得年輕漂亮了!”李逸笑著打趣。
張繡娘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手:“瞧你說的,嫂子都這把年紀(jì)了,哪能跟雪兒她們這些小姑娘比?!?/p>
“對了嫂子,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新活計嗎?比脫粟米輕松,賺的還多?!崩钜菰掍h一轉(zhuǎn),切入正題。
張繡娘連忙點頭:“記得記得!三兄弟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你一句話的事”
“成!那你過來,我教你蒸饅頭,肯定一學(xué)就會!”
因為要做的活計不少,屋內(nèi)空間又有限,李逸索性把院角的木棚向外擴充了半丈。
他用上山時順手撿的石塊當(dāng)?shù)鼗?,混合著做土坯剩下的黃土和麥秸稈,在棚里砌了個簡易鍋灶。灶口對著棚外,煙能順順利利排出去,灶身則嵌在棚內(nèi),這樣一來,既能在外面做飯,燒火時還能當(dāng)火爐取暖,一舉兩得。
李逸先教張繡娘使用石磨。他往磨眼里舀了小半碗小麥,扶著磨柄示范:“推的時候要穩(wěn),別太用力,不然磨出來的面粗細(xì)不均。”
一邊說一邊轉(zhuǎn)動磨盤,雪白的細(xì)面順著磨盤縫隙簌簌落下,堆在下方的陶盆里。
隨后李逸又拿出細(xì)藤蔓編的篩子,將磨好的面粉反復(fù)過篩,把其中的雜質(zhì)和未磨碎的顆粒篩出去:“自家吃倒不必如此講究,但要拿到縣城賣給大戶人家,做得精細(xì),才能賣出好價錢?!?/p>
張繡娘學(xué)得格外認(rèn)真,李逸也極有耐心,從扶磨柄的姿勢到添料的時機,一一細(xì)致指導(dǎo),沒過多久,她就能獨自熟練操作石磨了,磨出的面粉細(xì)膩均勻,絲毫不比李逸差。
磨好面粉后,李逸又教她加水和面,水溫要溫不燙手,加水量要循序漸進(jìn),揉面時力道要勻,直到面團(tuán)變得光滑有彈性,再揉入提前養(yǎng)好的老面,揉成一個碩大的面團(tuán),用濕布蓋好靜置。
為了培育更多老面,李逸特意又做了兩個新木桶,將原來的老面分成三份,每份都摻入新面粉揉勻,密封好擱在炕頭繼續(xù)發(fā)酵。
只要妥善保存不發(fā)霉變質(zhì),這老面能養(yǎng)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發(fā)酵的年頭越久,蒸出來的饅頭風(fēng)味越獨特,發(fā)酵效果也越好。
豆子和大丫搬來小板凳,坐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娘和三叔挨在一起和面揉面,小臉上滿是開心。
“豆子,你咋這么高興呀?”白雪兒湊過去,戳了戳他鼓起來的腮幫子。
豆子偷偷趴到白雪兒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小嬸嬸,你可別告訴別人!我最喜歡三叔了,他要是我爹就好啦!這樣就能天天吃好吃的,還能讓他教我打獵?!?/p>
白雪兒聽后,鼓著小嘴皺起眉頭,掰著手指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八成又在為給李家傳宗接代的事犯愁。
一旁的陳氏正埋頭給粟米脫殼,木樁撞擊石臼的咚咚聲有一搭沒一搭。她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豆子和大丫身上,眼神里滿是悵然。
若是她的孩子們沒被賣掉,如今也該長這么大了......
跟著李逸學(xué)蒸饅頭,張繡娘才知道這新奇吃食的制作竟如此繁瑣。今天和面格外多,兩人分工合作,揉面、排氣、分劑子、塑形,忙了大半天才做好,足足裝滿了三籠屜,細(xì)數(shù)下來竟有七十五個饅頭。將饅頭放在炕頭二次醒發(fā)后,就到了最后一步,把籠屜架在鍋上開始蒸制。
張繡娘擦了擦額頭的薄汗,望著冒著熱氣的籠屜,心里竟隱隱生出幾分期待。
她這輩子除了種地,從沒接觸過這樣的營生,一想到以后能靠做饅頭賺錢,讓孩子們吃飽穿暖,就渾身是勁。
“嫂子,腰還疼嗎?要是累了就歇會兒?!崩钜蓐P(guān)切地問道。
張繡娘輕輕搖頭,臉上滿是感激:“不疼了,多虧了三兄弟你給我按摩,沒有你我可能就真的癱了?!?/p>
李逸讓豆子和大丫幫忙看著灶火,叮囑他們火別太旺,見火苗竄高了就往灶里添塊濕柴壓一壓,隨后便進(jìn)屋準(zhǔn)備炒菜。
今天人多,他正好把新培育的豆芽拿出來給大家嘗嘗鮮,這些豆芽他放在特制的木槽里培育,槽底鋪了麻布,還特意叮囑白雪兒每天按時澆兩次溫水。
白雪兒一直好奇這木槽里藏著什么,可李逸故意賣關(guān)子,她也只能按捺住好奇心照做。
李逸掀開木槽上的麻布,看著下面長勢喜人的黃豆芽,眼睛瞬間亮了。
嫩白透亮的芽身頂著嫩黃的豆瓣,還掛著晶瑩的水珠,掐一下能擠出清甜的汁水,聞著有股淡淡的豆香。
稍作思索,李逸決定做兩大盤豆芽炒肉絲,眼下調(diào)味料單一,豆芽炒得太素就沒了滋味,在這缺衣少食的年代,還是葷油和肉吃著更香。
從地窖里取出凍得硬邦邦的狍子肉,用溫水泡了一刻鐘化開,剔除筋膜后切成細(xì)細(xì)的肉絲,碼在陶碗里備用,豆芽簡單沖洗干凈,瀝干水分,放在木盆里控著水,就等饅頭蒸好后下鍋。
白雪兒他們都在院外的木棚里守著蒸饅頭的鍋,屋里只剩下于巧倩和躺在炕上的陳玉竹。
“夫君,這是什么呀?看著真新鮮!”
于巧倩看到李逸手里的豆芽,好奇地湊過來,指尖輕輕碰了碰芽身,冰涼的觸感讓她縮了縮手。
“這是豆芽,用黃豆生出來的蔬菜,多吃對身體好,清熱解膩?!?/p>
李逸指著豆芽上的豆瓣,耐心解釋,他又端著豆芽走到炕邊給陳玉竹看:“玉竹姑娘,你看這豆芽,等下炒了給你嘗嘗,清爽可口,說不定能開開胃。”
陳玉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眼神卻沒什么光彩,隨后便收回視線,繼續(xù)望著棚頂發(fā)呆,顯然還在惦記著父親的事情。
“夫君!夫君!饅頭是不是蒸好啦?我都聞到香味了!”白雪兒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帶著難掩的興奮,還夾雜著豆子和大丫的歡呼。
李逸出去查看,揭開籠屜一角,看到饅頭個個圓鼓鼓的,用手指輕輕一按能快速回彈,便知已經(jīng)熟透。
將灶膛里還在燃燒的木柴夾出來,丟到院中的雪堆里,滋啦一聲雪水瞬間將火苗澆滅,冒出縷縷白煙。
李逸返回屋里開始炒菜,先往灶膛里添了些干透的松針和干草,松針易燃,很快就燃起熊熊大火,橘紅色的火苗舔著鍋底,將鐵鍋烤得發(fā)燙。
等火勢穩(wěn)定后,李逸從陶罐里挖出一大塊乳白色的動物油脂,這是他用從野豬身上片下的肥煉的豬油,凝固后像塊白玉。
把油塊丟進(jìn)鍋里,油塊順著鍋沿慢慢滑下,遇熱漸漸融化發(fā)出滋滋的輕響,在鍋底鋪開一層油亮的薄膜,還散發(fā)出淡淡的油脂香。
李逸用自制的木鏟將油脂均勻抹遍整個鍋底,等鍋底微微冒煙、油脂泛起細(xì)小的油花時,他抓了一小把豆豉丟進(jìn)鍋里。
豆豉遇熱立刻爆開,濃郁的醬香瞬間彌漫開來,引得屋外的白雪兒探頭探腦。李逸快速翻炒幾下,待豆豉炒出焦香,立刻將切好的肉絲倒入鍋中,滋啦一聲響,熱氣裹挾著肉香瞬間升騰而起,直沖屋頂。
熱油與肉絲中的水分激烈碰撞,發(fā)出密集的滋滋聲,凍肉肉絲在高溫下迅速化開,顏色從暗紅漸漸變成淺紅。李逸手腕用力,木鏟在鍋中快速翻攪,確保每一根肉絲都受熱均勻,還時不時用鏟子將結(jié)塊的肉絲打散。他特意多炒了片刻,盡量將肥肉里的油脂煸炒出來,這樣吃起來既香又不膩。
緊接著,他將控好水的豆芽一并倒入鍋中,嫩黃的豆瓣混著嫩白的芽身,落入金黃的肉絲和熱油中,又是一陣滋啦聲。
豆芽水分含量極高,炒得太久就會蔫掉,既影響品相又口感不佳,李逸手中的木鏟翻得更快了,豆芽在鍋中不斷翻滾,吸收著肉香和豆豉的醬香,顏色也從嫩白變成了略帶微黃的透亮色。他迅速從鹽罐里捏了一小撮粗鹽撒進(jìn)去,鹽粒落在熱鍋里瞬間化開,融入菜中。待豆芽滲出少許清亮的菜湯,剛好沒過鍋底,他立刻關(guān)火,將菜盛進(jìn)兩個粗瓷大碗里,碗沿還冒著熱氣,香氣順著碗口往外溢。
張繡娘上次來李逸家時,家里還只有于巧倩和白雪兒兩個姑娘。
這次來,不僅多了氣質(zhì)清冷的秦心月,炕上還躺著個面色蒼白的陌生女子,心里難免有些驚訝,李逸簡單解釋了一句,說打算明年多種些地,便又去縣衙申領(lǐng)了田地。
先前想到李逸家只有兩個媳婦,張繡娘還顧慮來往不便,如今見他家添了人口,連陳氏也在這兒幫忙干活,心里的那點顧慮頓時煙消云散了。
籠屜被徹底掀開,滾燙的蒸汽瞬間彌漫開來,濃郁的麥香混雜著發(fā)酵后的微甜,很快飄散在整個院子里。這次的饅頭因為反復(fù)過篩,比上次更加光滑圓潤,模樣著實喜人,讓人都不忍心下口。
張繡娘看著自己親手參與制作的饅頭,滿心歡喜,起初她還擔(dān)心學(xué)不會,如今看到一個個飽滿的饅頭,所有顧慮都煙消云散了。
“嫂子,你這饅頭的賣相,可比我做得還好!這活計以后就真交給你了!”
李逸笑著夸贊,拿起一個饅頭掰開,里面的孔洞均勻細(xì)密,冒著熱氣。
白雪兒也跟著用力點頭,伸手捏了捏饅頭的表皮,軟乎乎的像棉花:“是啊是啊!嫂子做的饅頭更圓潤看著就好吃!”
“來來來,都別站著了,快吃飯!”
李逸和秦心月一起,把木桌搬到木棚里,棚邊就是鍋灶,余溫還沒散,又圍了這么多人,倒也不覺得冷。
李逸本想邀請陳氏一起上桌吃飯,可她卻連連搖頭,拿起一個饅頭就蹲到墻角。李逸見狀也不再勉強,單獨給她盛了一小碗菜遞過去。
在場眾人除了陳氏,都吃過饅頭,可再次嘗到這松軟香甜的口感,依舊忍不住驚嘆。
陳氏咬下一口饅頭,整個人都愣住了,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綿軟的口感混著純粹的麥香,比粗糙的粟米不知強了多少倍,咽下去后喉嚨里還留著淡淡的甜味。
而李逸養(yǎng)的豆芽今天是第一次亮相,眾人夾起一筷子豆芽配著肉絲送進(jìn)嘴里,清脆的口感混著淳厚的肉香,讓人眼前一亮。
白雪兒吃得連連點頭,嘴里不停驚嘆:“嗯!好吃!夫君,這豆芽也太好吃了!脆生生的,還帶著肉香!”
秦心月臉上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她格外喜歡豆芽的清爽口感,搭配著饅頭吃,忍不住多吃了幾口。
“豆牙?”
豆子撓著小腦袋,滿臉疑惑,實在想不通這東西和豆子的牙有什么關(guān)系。
【嗯!真好吃!三叔太厲害了!】
【嗯!真好吃!夫君最厲害了!】
豆子和白雪兒同步的心聲在腦海中響起,差點讓李逸笑出聲來。
張繡娘也吃得十分開心,眉眼彎彎的,眼角雖有淡淡的魚尾紋,笑起來卻別有一番溫婉的韻味。她輕輕拍了拍豆子的頭,嗔道:“你這憨小子,還以為這是你的牙?。俊?/p>
豆子嘿嘿一笑,不再多問,埋頭大口吃著饅頭和豆芽。
“你們先吃,我去屋里看看玉竹?!?/p>
李逸端起兩個碗走進(jìn)屋,一碗裝著兩個熱乎乎的饅頭,一碗盛著豆芽炒肉絲,都輕輕放在炕桌上。
“玉竹姑娘,該吃飯了?!?/p>
李逸微笑著扶起陳玉竹,在她背后墊了床厚實的棉被,讓她能舒服地靠墻坐好,又將炕桌挪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