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李煜翻動書冊,查閱軍民新冊。
鑒于劉氏和宋氏的特殊身份,趙鐘岳特地為這兩家幸存之人,單獨在書冊中成頁詳記。
......
首先,是千戶宋氏。
李煜對照文字,心中默記,‘老卒三人,府上主母一人,及千戶宋謙之幼子?!?/p>
那孩子李煜有印象,在他們搬出千戶府邸之前,曾見過兩面。
略顯癡傻,據(jù)旁人所言,這位千戶家的小公子,原本可不這樣。
只能是被尸鬼給嚇的,那足以讓成年人都心膽俱裂的血腥場面,驟然擊垮了一個幼童尚在萌芽的心智。
李煜手指在后面的空白處輕輕一點,突然意識到問題所在。
‘不對!’
他再次比對名冊,終于確定。
老卒,主母,幼子。
僅此而已。
‘宋府當中,似乎沒有所謂的其余女眷活得性命。’
混亂之中,少數(shù)老仆反應及時,也只顧得上保護主家血脈,就連他家主母只怕都是援救小少爺時順帶的。
哪里會有人特意護持那些做工的仆役?
孰重孰輕乎!
如此一來,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
那家丁宋平番的家眷若是留在衛(wèi)城宋府,便可斷定死訊。
至于尸骨,那可就找不著了。
當時經(jīng)過火焰炙烤,若是有人認領的,還能當即裝個骨灰壇子回去留作供奉。
無人認領者,早就跟其它尸鬼的殘肢斷臂,一并草草入土掩埋。
便是再挖出來,上百具燒剩下的骨殖都早已經(jīng)混在一塊兒,難分彼此。
宋平番的期望,他所渴求之物,注定會落空。
李煜提起細毫,在一旁白紙上記下。
‘宋平番,千戶宋氏家仆......’
提筆頓了頓,稍加思慮,李煜才繼續(xù)寫下。
‘原有一妻一女,為千戶宋氏做工,受其照拂?!?/p>
‘今,或已歿于尸疫。’
寫完,他凝視著‘宋平番’三字,用筆鋒又重重地畫了個圈。
又另加標注一字。
‘患’。
這人就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了無牽掛,難受轄制。
明日真相面前,李煜也無法預知其反應。
......
隨后,是百戶劉氏。
劉姓不愧為大順國姓。
李煜稍一翻找,便發(fā)現(xiàn),撫遠衛(wèi)所劉姓百戶者,足有兩人。
其中之一,便是這劉源敬。
只不過......
李煜看著其上注解,‘非宗親旁支,乃幽州劉?!?/p>
據(jù)他所知,大順立朝至今,劉姓的源流,約有三種。
其一,是傳承久遠的民間劉姓,這一類就沒什么好說的。
大順太祖即便奪了天下,也不可能霸道到敕令天下所有劉姓之人改姓。
斷人宗祠,可謂血海深仇。
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帝王能如此行事,還能穩(wěn)坐江山。
有害無利,自不為也。
其二,宗親劉姓。
諸如那撫遠縣丞劉德璋,乃劉氏封王,又加以文宗推恩之后裔。
這樣的人,遍布天下五湖四海。
只要是朝廷曾有封王的州府郡縣,就不會缺了這些遺留下的劉氏貴胄。
其三,便是賜姓劉。
家丁文化,可謂是大順太祖立朝之初,便不得不品嘗的獨特一環(huán)。
太祖劉裕膝下義子,高達四百余人,最終活著獲得封賞的,也至少有百人之多。
這些人中,功勛卓著者,為了避嫌,也為了光耀本家門楣,大多都奏請改回了本姓。
但還有一些人,功勞不大,僅靠著資歷,勉強獲封一個鎮(zhèn)守千戶、百戶之類的傳家‘小官’。
因為官太小,不足以夸耀,反倒只剩下一個賜姓能夠標榜其身份,彰顯其門楣。
故此,這最初源自太祖劉裕麾下義子的賜姓劉,也就代代延傳了下來。
劉源敬,便是第一類,幽州劉,意味著沒什么大的背景。
李煜再往下看,不由感慨劉源敬的好運。
‘青壯甲兵一,老仆有四,另有府上主母一人,及劉氏獨女。’
再對照府衙中的過往戶冊,兩相印證,便能確定。
劉源敬之原配夫人,及其嫡女,也是獨女,尚存人世。
至于為何堂堂千戶府邸所剩人丁,反倒是沒有一個百戶府邸的多?
這倒也很容易推論。
尸疫者,傳人所化,故人愈多,傳尸愈速。
尸疫在城鎮(zhèn)這類人口密集的地域,其傳染模型向來以指數(shù)倍增。
所以,府中仆役之數(shù)愈多愈雜,活命之機便愈寡。
李煜提筆,又換了張白紙。
‘劉源敬,幽州劉姓,官居百戶。’
‘妻女皆存,尚有余從?!?/p>
他寫到這里,心思電轉。
除去劉府四卒,近日城外坊市所救之民,大概率也會有劉源敬治下之軍戶。
此人的號召力尚且無從驗證,但仿照張承志之境況推論,亦不容忽視。
李煜頓筆,在‘劉源敬’三字下方,標記道。
‘緩!’
有家,有眷,有舊部。
這人不管是身份,還是當下處境,都恰好落在了易于拿捏,且堪用的范疇。
......
為何是‘緩’,而不是‘用’?
李煜的目光瞥向一旁紙張,原因,就在于此。
這位劉百戶,和宋平番表現(xiàn)得似乎略為親近。
這一點,把二人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的親兵李川,反倒比亦有此般揣測的趙懷謙,看的更為清晰分明。
有些小動作,或許自以為隱蔽,旁人在不同角度去看,那就是一覽無遺。
有些痕跡,一旦留下,就抹不去了。
李川猶豫片刻,還是諫言道。
“家主,您看他們的消息,是否暫且壓一壓?”
如果......如果此二人在隔離期間,‘恰好’亡于尸疫,也就沒什么煩心事兒了。
他需要一個更明確的信號,來知曉家主的心意,以便配合行事。
“莫要犯傻?!?/p>
李煜抬手阻止。
“人既然是從西北角樓上來的,想必那些老卒也不會忘了親自搜身驗傷。”
若是此二人有染疫之嫌,便沒人敢把這樣的人吊上城墻,更遑論放入衛(wèi)城。
這座城,是所有人最后的生存之基。
沒人會自毀長城。
衛(wèi)城中的這一步所謂隔離,更多的還是一種額外‘保險’,而非絕對必要。
像是那些隨著車隊遷入衛(wèi)城中的順義軍民,就沒人提過隔離之事。
在那漫長的路途中,所有人互為監(jiān)視,互為制衡。
就連半途如廁,都不可能是一個人去。
所有人都是為了活著,為了這個共同目標,若是有人染疫,根本就瞞不過去。
李川那點潛臺詞,李煜聽得明白。
卻只覺得粗淺。
這種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兇手是誰。
李煜不但不能讓這兩人死,反而,他必須竭力保住他們的性命。
“我需要他們活著。”
最終,李煜如是說道。
“喏!”李川不再多言,他雖然似懂非懂,卻仍然記得唯命是從的本分。
“卑職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