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嗚嗚——!’
鼓號齊鳴,聲勢震天。
寬甸衛(wèi)城北,一位營兵屯將及營兵百戶馭馬并排而立。
他們身后,是二人的親隨護衛(wèi)數(shù)十,再加上同樣人數(shù)......神智不清的憨傻癡漢,亦是他們曾經(jīng)的沙場袍澤。
“大人,還不撤嗎?”
營兵百戶僵著張臉,聽著身后仿佛催命似的喧鬧鼓號,心中只剩躊躇。
這般險境,走早了便是違逆軍令。
可走晚了,大概就真的走不脫了。
營兵屯將緊盯前方衛(wèi)城上墜落的無數(shù)身影,擺了擺手。
“它們還沒把護城溝填平,不要急......不急......”
這話,即是他在回答方才的那個問題,亦是在不斷告誡他自已。
“我們多敲響一刻,南城攀墻就更容易一分?!?/p>
“忍??!......忍住??!”
即便牙關都在打顫,但這位營兵屯將仍是死死盯著遠方城墻下越堆越高的‘尸山’。
不知何時起,后來落下城墻的那些‘身影’,已經(jīng)能夠在血肉鋪墊之上,完好無損的站起身來,繼續(xù)前行。
照此下去,它們填平護城溝,就只會是時間問題。
一刻鐘后。
他們竟是,真的多待了一刻鐘!
“大人!撤吧!”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營兵百戶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所浸濕。
目光所及處,已經(jīng)有尸鬼真切地跨越了那道護城溝,爬了上來......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
數(shù)丈寬的護城溝,竟真的被那前赴后繼地血肉浪潮迅速填平!
它們,將要來了。
營兵屯將呼吸愈發(fā)粗重,甚至連喘息都在打著顫。
“不要亂!”
“還來得及!”
是的,當然來得及。
他們每個人都騎著全軍所剩不多的精壯戰(zhàn)馬,這些跑著跑著就會滾作一團的蠢物,自然是不容易追上。
除了......
營兵屯將目光看向一旁驚慌失措的‘餌料’們,輕聲呢喃,“莫要怪我啊。”
他們被捆縛著,被驅趕著步行至此。
等待他們的,將只有死亡。
“解繩!發(fā)刀!”
在營兵屯將的大聲呼喝聲中,奮力擊鼓吹號的親衛(wèi)們,立刻停下動作。
他們將在離別前......贈與這些瘋癲的袍澤們,最后的饋贈。
一名甲士扔下鼓槌,拔刀砍向一旁......繩索。
“逃吧,兄弟!”
他的聲音中,滿是愧疚和決絕。
“逃吧!是生是死,靠你自已了!”
甲士們或解或砍,解放了所有‘瘋卒’被捆縛的手腳。
離去前,他們解下一把把戰(zhàn)刀,強硬的塞入對方手中。
有的人下意識接下,只是嘴中仍在碎碎念著,‘夢啊......為什么還在夢里啊......’
他們呆立在原地,對一切都毫不在意,哪怕是那奔騰如海的尸群,亦不為所動。
有的人觸電似的將手中長刀丟棄。
但是,從他身旁走過的甲士卻頭也不回,再也沒人發(fā)給他第二把戰(zhàn)刀。
就好像,方才遞過去那把刀的動作,就已經(jīng)是他們之間最后的同袍情義。
總有人要在這里死去。
但是......我等總還是想要活著。
所以。
“對不起,保重!”
“駕!駕——!”
數(shù)十騎驅馬北逃,獨留車架鼓具在此。
至于那些瘋癲的袍澤,又有誰還顧得上呢?
“吼——!”
“嗬嗬——!”
聲勢滔天的亡者浪潮,洶涌而至。
呆立原地者,霎時就被群尸所‘掩埋’在血肉之下。
慌亂奔逃者,將引著它們繼續(xù)遠離此地。
而那支騎隊,將向北,一路向北!
什么時候繞回來?
甚至,他們還有沒有必要回來?
這些,總兵孫邵良都沒有要求。
他只是在離別前,頗為惆悵的拍了拍帶隊子侄的側肩。
“阿山,出發(fā)之前,先去......支領五日口糧。”
孫邵良手中捏著印信,悄然塞入對方手中。
“營中所剩馬匹任你挑選?!?/p>
最后,孫邵良小聲附在對方身側耳語。
“阿山,如果城里......”
“你就帶著人逃吧,逃的越遠越好!”
他有他的使命,但所剩不多的生路,就交給年輕的親族們罷。
......
一刻,城北鼓聲大噪,滿城皆鳴!
眨眼間,兩刻至。
“傳我令,三軍向前!”
孫邵良大聲喝令,拔劍直指前方。
自此刻而始,再無轉圜余地。
令旗揮舞間,三千將士沉默著,架著云梯,扛著布袋、圓木。
緩步北進。
這場‘攻城’慘烈凄異。
活人銜枚,努力壓制著任何可能發(fā)出的聲響。
就連臨死前的哀叫,都被嘴中異物所堵。
而城頭上所剩不多的尸鬼,在看到城下自投羅網(wǎng)的‘食糧’后,即刻嘶吼不休。
從天而降的亡者,仿佛一枚枚人肉炮彈,從天而降。
血肉在城墻之外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絢爛紅花。
“架梯!”
一位營兵百戶率著一眾親兵,親自扛著一架云梯,越過袍澤們填出的道路,一往無前,直抵城下。
頭頂是呼嘯飛射的箭矢,其效寥寥。
高大的城防,注定了弓弩手們自下而上的攢射徒勞無功。
區(qū)區(qū)箭矢,更不可能阻滯亡者天降之鈞勢。
有些東西,注定會落下,非人力可擋。
‘嘭!’
尸者砸地,裂體四分......
近旁營兵百戶的瞳孔幾乎霎時縮成一道細芒,他驚叫喝令道。
“遮面!不對,遮盾!”
濺起的血滴、碎渣,飛濺四起。
他的聲音帶著一股低掩的哭腔,朝著身旁朝夕相處的親兵們低吼。
遲了,只這一下,就不知將有幾人會受此疫傷。
但盾牌遮蔽,是他們手頭唯一所能依靠的防護。
無論如何,城頭所剩之物,終有窮盡。
云梯靠墻。
最最關鍵的先登之戰(zhàn),就這么倉促地開始了。
“登梯!”
將校們率著最精悍的甲兵們,一馬當先。
必須在城頭站住腳跟,他們沒有第二次機會!
口銜利刃,單手遮盾。
這是先登甲士所能做的全部。
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
是被從天而降的亡尸砸落,甚至被它們攔抱啃噬。
亦或是......登上城頭!
孫邵良眼角抽搐的看著眼前一幕,心中幾近滴血。
這些......這些可都是百戰(zhàn)精銳!
就這么,在他眼前,恍若塵埃似的無意義消逝。
一些在城下自察受傷的士卒,一個個默默簇擁,搶先爬上云梯。
在死前,總該多做些什么。
百戰(zhàn)余生,他們早就沒什么可抱怨的。
自古上陣,有人死,方可有人生,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