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伴著吱呀作響的鏈條繃緊,衛(wèi)城城門緩緩打開縫隙。
無論如何,張承志還是干脆地開了城門。
沒有鬧出些不愉快的幺蛾子。
細(xì)細(xì)想來,其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個嫡系甲兵與老仆相加不過只剩三四人的破落百戶武官。
他完全沒有支撐野心的實力,自然是一直安分守已,壓根升不起別樣心思。
人可以做夢,但不能亂吃紅豆。
相思,是最無藥可救的。
“李大人!卑職著實是恭候您多日了!”
張承志第一時間就從城門縫隙迎了出來。
他僅僅是掃了一眼李煜身后的二十余名隨從,便朝李煜垂首揖禮,擺足了態(tài)度。
把已身安危,徑直交到對方手中,這是張承志自證已心的手段。
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對抗。
人活著,得要有希望。
而李煜背后編制保存尚且完好的力量,才是如今幫助他們這些殘兵敗將活下去的希望。
張承志的選擇唯有‘依附’二字,別無他想。
“何故如此見外,”李煜上前扶著張承志的雙臂,“張兄辛苦,兄多日戍城之大功,我自會銘記于心!”
“不敢,不敢......”
“此乃張某應(yīng)盡之責(zé)?!卑胪瓢刖烷g,張承志順著對方力道,站直了身子。
二人主次地位之分,在這城門口就已經(jīng)很明了了。
......
待到城門半開,一位婦人梳著代表婦德的圓髻,在三名老卒的護(hù)持下匆匆趕來。
李煜當(dāng)然認(rèn)得她,正是那嫁入百戶王氏門楣的趙氏婦。
也是他在撫遠(yuǎn)衛(wèi)城內(nèi)主動發(fā)展的暗子。
王趙氏好生安養(yǎng)了幾日,臉上漸漸養(yǎng)回些許血色,不像初見時那般憔悴。
此刻雖是匆匆而來,她仍下意識地維持著當(dāng)家主母的端莊姿儀,步子快而不亂。
除了在城樓上宿夜的張承志,城內(nèi)各家就只有日日盯梢城外動向的王氏主仆動作最快。
王趙氏為了以防萬一,甚至都沒有住回王氏官宅,而是帶著三名老仆和幸存的一個小丫鬟,住進(jìn)了城門近側(cè)的一處鋪子。
住的這般近,就是害怕城外生變時來不及,錯過時機。
王趙氏輕喘了幾口氣,才壓下了面頰上涌的一抹潮紅。
她一來便看到,那張百戶俯首做低,像是已經(jīng)拜了山頭。
王趙氏心中松了口氣。
打打殺殺的,并非她這內(nèi)宅婦人所長。
就憑王氏僅剩的三個老卒,打不起來才是最好的。
王趙氏大著膽子蓮步輕移,在一旁張承志好奇、疑惑的眼神下,朝李煜揖福。
然后她細(xì)聲乞憐道,“李大人,不知我那可憐的夫君......”
“身在何處了?”
這事,本不該當(dāng)著張承志的面相問,可能會暴露他們私下的約定。
幾近覆滅的王氏已經(jīng)經(jīng)受不起任何風(fēng)波席卷,張承志若是有心針對,單是卡著供糧,就足夠讓她們這幾個老弱喝上一壺。
但她終究只是一介女流,當(dāng)王趙氏看到李煜身后并沒有如約送至的棺槨尸骸。
她心中急切,感性勝于理性,就再顧不上許多了。
其實在王趙氏心底,急切期盼著李煜能給出別樣的答復(fù)。
萬一,這李大人,當(dāng)初是不是......為了哄騙于她呢?
這樣的話,她還能在心中希冀著,夫君沒死的些許可能。
但李煜確實要令她失望了。
李煜也是心中奇怪,扭頭看了看南門方向。
甕城內(nèi),遲遲不見騎隊入城匯合,他不得不去看看情況。
李煜又回頭看了眼含淚光的王趙氏一眼,美人心傷,倒也頗有韻味。
“既如此,王夫人也一道來吧?!?/p>
李煜抬手指著南門處,“王百戶尸身,就藏于城門側(cè)的駐兵室中?!?/p>
聽到對方口中明確的答復(fù),明確的地點。
王趙氏頓感無力自欺,腿不由得軟了軟,身子柔弱的仿佛能被一陣風(fēng)給吹倒。
她失魂落魄道,“謝......謝大人相告于妾身。”
“來吧,夫人一看便知?!?/p>
李煜回身朝身后眾人道,“一半人守著城門,剩下的跟我走?!?/p>
“喏!”
留下的主要是趙氏家仆,還有一名李氏親衛(wèi)。
余下的差役之流,在趙懷謙帶領(lǐng)下繼續(xù)跟著,略帶怯意的走在這條串聯(lián)南北的官街上。
張承志也不入城,而是自覺跟在李煜身側(cè),一并朝南門走去。
王趙氏在丫鬟的攙扶下,被三個老仆護(hù)著一并跟過去收尸。
......
離遠(yuǎn)的時候,人們只當(dāng)南門望去黑漆漆的一片,是城墻被大火熏出來的顏色。
走近了,他們才看的清,南門外的甕城是怎樣一片狼藉。
南門正對的那座‘黑山’外圍,還散亂著一些黑乎乎的焦尸,皮肉都烤干了,只是依稀還能看出人形。
由此來推,那座莫名的‘黑山’到底是什么東西,也就不言自明了。
撫遠(yuǎn)縣半城的千百尸鬼,才壘砌出了這樣一座‘血肉墳山’。
“這......這......”
好些人都駭然的說不出話來。
如此慘烈之狀,當(dāng)眾人的目光看向走在前面的李煜時,不免又多了幾分敬畏。
他們清楚的知道,主導(dǎo)了眼下這一幕的,正是眼前這個看著英武稚嫩的年輕武官。
城門洞內(nèi),駐兵室的木門早已經(jīng)變了一副模樣,上半扇垮塌沒了蹤跡,下半扇也被黑塵染了顏色。
當(dāng)初被借用鎖門的城門鐵鏈還在,仍是攔在駐兵室門前。
‘砰......’
李煜抬手剛想去解開鐵鏈,焦黑的門扇和鎖鏈就直接分離,砸在了地上。
他方才的動作破壞了這處火場殘骸的脆弱平衡。
從這里,已經(jīng)能看到屋中的......干尸。
小室之內(nèi),依舊是那么三具尸骨。
比之李煜當(dāng)日封門離開時的區(qū)別,就是它們被高溫烤干了水分,皮肉萎縮貼骨。
裸露的皮膚大都泛著黑,面容也徹底變了形,只剩下脫水后的骨肉相。
甕城大火燒起時,這駐兵室固然沒有沾染明火,但密閉的空間就好比一處關(guān)了門的烤箱。
在外界的高溫炙烤下,內(nèi)里的尸身,早就被烤了個通透。
也是因此,里面的尸骸,才能維持多日不腐。
里面的一切,似乎都還維持在當(dāng)初離去時的樣貌。
木椅上的干尸仍舊維持著它原來的動作,皮肉萎縮后已經(jīng)看不清之前的致命傷口。
至于身份問題......
尸身上的甲胄做不得假。
它肩后陰燃了大半的綠色大氅,也能作為其百戶身份的佐證。
李煜伸手朝它胸甲內(nèi)側(cè)掏了掏,總算他當(dāng)日放回去的那張信紙還殘留著。
掏出來的信紙外側(cè)泛黑,手感被烘烤的脆如蟬翼。
李煜只能將它小心得鋪展在搖搖欲墜的桌子上,伴隨著紙張的‘咔嚓’裂響,將這幾片碎紙折展平鋪,小心的露出原本字跡。
“王夫人,請來看一看此信,即可驗明正身?!?/p>
王趙氏表情癡癡的呆立在旁,屋內(nèi)種種跡象殘留,已經(jīng)讓她信了五成。
這張信紙上的內(nèi)容,將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