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鐘岳懷揣著這份自信,靜待時機。
他知道,爹和姑父都看好的人,絕非庸才。
不做他想。
正是有這個認(rèn)知打底,他才會如此果斷的行事。
獻上家仆,只是敲門磚。
身逢亂世,他所求的,不光是安身立命。
趙鐘岳心下甚至曾經(jīng)想起過一句冒犯之言。
若逢其時,大丈夫何不提吳鉤,叱咤天下十三州?
少年郎,自有少年郎的狂妄。
“既然無事,且先退下吧?!?/p>
儀禮既畢,李煜讓那兩個新晉的軍戶離開。
他又揮手讓侍女夏清先退下。
“夏清,先回去歇著吧?!?/p>
“我和趙公子有話要說?!?/p>
夏清揖了一福,便退出門外,還貼心的掩上了屋門。
廳堂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人。
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那兩份蓋著官印的放身文書,已經(jīng)由那兩個趙姓軍戶各自拿走了。
李煜的目光落在趙鐘岳身上,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可見他心情不錯。
李煜開口解釋道。
“本官觀你似有欲言又止之態(tài),故此摒退旁人,留問一二。”
瞧著旁人有話想說卻又不說,自會引人好奇。
李煜心情一好,就不介意聽聽他的問題。
說不定還能開導(dǎo)開導(dǎo),滿足為人師的樂趣。
趙鐘岳苦笑。
李煜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如同一面鏡子,照出了他未能完全掩飾的急切與期盼。
他暗道自已還是養(yǎng)氣功夫沒到家。
心癢難耐之下,心思竟是浮于表面而不自知。
“大人救急之恩,鐘岳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p>
“只是……如今投效大人麾下,鐘岳卻無一事可為,每日空耗米糧,心中有愧?!?/p>
不管怎么說,他也算是將話題引到了自已身上。
干脆就順勢往這個方向提一提,也是無妨的。
李煜放下茶杯,直直地看著他,開門見山。
“哦?那你覺得,你能為我做什么?”
“管庫先生,你似乎不甚滿意。”
對于李煜最初的這個隨口一言,趙鐘岳若是滿意,早就該來和他提上一提,走馬上任。
既然未曾明言,那就證明猶豫。
是故回堡之后,李煜也給他時間去慢慢思慮。
同時,也是給自已時間思考。
趙氏嫡子放在手里,是不是還能派上什么其他的大用處?
如果只是一味地等著和撫遠縣里的趙府做籌碼。
把他放在沙嶺堡,或許要更省心省力。
因為族叔李銘會不得不操起這個心,把他的自家妻侄給護好。
趙鐘岳不再遲疑,站起身來,言辭懇切。
這都是他琢磨了兩日的腹稿,自然是一氣而出。
“大人治下,親衛(wèi)皆是百戰(zhàn)精銳?!?/p>
“鐘岳不敢以武勇自薦?!?/p>
“然,鐘岳自幼隨家父經(jīng)商,于算學(xué)、文書一道,尚有幾分心得。”
“為接手家業(yè),將來闖蕩草原,也曾涉獵過一些排兵布陣、扎營守御的雜學(xué)?!?/p>
他話鋒一轉(zhuǎn),眼中閃爍著少年意氣的激昂。
“大人如今統(tǒng)領(lǐng)軍民,軍政事務(wù)繁雜?!?/p>
“尸疫長此下去,大人治下流民只會越聚越多,這便需要早做準(zhǔn)備。”
“鐘岳不才,愿為大人幕賓,參贊軍務(wù),分理文牘,拾遺補缺?!?/p>
“或不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但求能為大人分憂解難,不使大人為瑣事纏身,以誤大事?!?/p>
少年郎自薦已身,說的熱血激昂。
此時,卻也得心懷忐忑的等待著未知的結(jié)果。
寄人籬下。
主動權(quán),并不在他手中。
李煜未言。
他的指節(jié)輕輕叩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聲響,每一個聲音都像是敲在趙鐘岳的心上。
‘幕賓?參軍?’
李煜心下沉思。
他需要嗎?
或許是的。
順義堡雖小,五臟俱全。
軍務(wù)、錢糧、人事......樁樁件件都需要處理。
他自已雖能應(yīng)付,但隨著流民激增,尸亂不止,終究還是分身乏術(shù)。
親衛(wèi)們能打能殺,治民卻全靠...經(jīng)驗?
如果說對軍戶的軍事管理,也能算經(jīng)驗的話。
農(nóng)戶流民和軍戶畢竟有所不同。
長期簡單粗暴的軍事管理,只怕又會滋生出難以察覺的隱患。
這世道再如何,也需要有人為匠,有人為農(nóng)。
人人皆兵,哪是那么輕易就能實現(xiàn)的?
衛(wèi)所兵的不堪,早就驗證了這種模式的弊漏。
軍戶兼顧耕戰(zhàn),日久亦難出精兵吶。
趙鐘岳若真如他所說,通曉算學(xué)。
有此基礎(chǔ),學(xué)個一縣之治,治個千百人即可。
當(dāng)官的,也不是天生就會馭民,也是需要講天賦的。
有基礎(chǔ),有心計,治民就只是時間問題。
一個商人之子,耳濡目染懂得些算計,見識過人心險惡,又讀過書,了解些許兵法謀略,還帶著投名狀而來,沒有根基,只能依附于自已。
這樣的人,風(fēng)險可控便能用。
至于是否真才實學(xué),一試便知。
李煜心中念頭轉(zhuǎn)過,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
“你可知,為我幕賓,無官無職,無品無階,說出去,不過一白身食客?!?/p>
“你......甘心?”
趙鐘岳毫不猶豫地答道。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p>
“如今乃千古未有之大疫!”
“鐘岳所求,非是虛名,而是能有一方天地,施展所學(xué),不負(fù)此生!”
“能追隨大人幸存于世,看這遼東風(fēng)起云涌,已是鐘岳畢生之幸!”
一介商人之子,在這特殊時節(jié)。
想到的卻是時勢造英雄。
自是狂妄,卻又充滿了少年意氣。
“哈哈哈!”李煜終于放聲大笑,站起身來,親自走到趙鐘岳面前。
“好一個幸存于世!”
李煜拍了拍他的肩膀。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李煜的幕賓?!?/p>
“我會讓李順,將收攏安置流民的活計,逐漸渡讓給你?!?/p>
“若做得好,此后便全權(quán)交你之手。”
他看著趙鐘岳眼中迸發(fā)的光彩,又補充了一句。
“軍議之時,你可旁聽,亦可建言?!?/p>
趙鐘岳心頭大石轟然落地,激動得難以自持,深深一揖。
他隨即脫口而出,“鐘岳,拜見主公!”
這一聲‘主公’,便定下了主次名分。
李煜笑意緩緩收斂,眼神幽深。
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躬身的少年郎。
主公?
這稱呼可真是要命。
這少年郎,竟是學(xué)著話本,妄以君臣相處?
實在是......少年無知。
私下稱主,形同謀逆。
放在平時,只怕已是造反殺頭的大罪了。
放在當(dāng)下,李煜卻只是出言提醒。
“私下戲言,出此門,入此耳。在外,依舊稱我大人?!?/p>
而窗外,天色漸晚,殘月身影已悄然在夕陽下顯現(xiàn)。
二星之輝同灑在這座邊塞小堡上,預(yù)示著一個全新格局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