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看著官道上留下的狼藉,下令道,“傳令下去,把箭頭收回,尸體拋去道路兩側(cè),把路清出來?!?/p>
焚燒耗時,掩埋費(fèi)力,都沒什么意義。
拋尸荒野是最省事的法子。
干脆還是讓這些尸鬼的血肉,一同歸于大自然的循環(huán)鏈條。
興許第二天,它們就會被食腐的動物清理的干干凈凈。
‘這世道,恐怕唯一高興的就是天上的烏鴉或是禿鷲之流吧?’
這樣的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
李松趕忙一口應(yīng)下,“是!”
他立刻驅(qū)馬回返靠近車陣,喝令道,“大人有令,收集箭頭!”
“尸身搬于兩側(cè)!”
“是——!”
騎卒們依舊戒備四周,而屯卒中的一部分人下車之后,便費(fèi)力的推轉(zhuǎn)車身。
另一部分人則三三兩兩的走向各個尸鬼的尸骸,他們需要拔出插在它們身上的箭矢。
有些箭桿折損的,也得折下箭頭收集到布包中,最后還需要把這攤阻道的爛肉搬開......
總的來說,都是埋汰的雜活。
等到他們將駑馬重新套上挽繩,前面的人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這支隊(duì)伍終于可以重新上路。
這時,家丁李貴從隊(duì)伍末尾尋了過來,向李煜詢問道,“家主,那逃兵的尸身,該如何處置?”
“另有其帶隊(duì)伍長,是否要連坐懲處?”
那逃兵正是李貴盯梢的偏廂車上跳下來的,也是由他處決,現(xiàn)在他也是尋求李煜此事下一步如何處置的安排。
李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駕馬在車隊(duì)旁緩緩向后走去,一邊細(xì)細(xì)想著。
見家主沒有立刻發(fā)話,李貴也就那么靜靜的跟著往后走。
稍微行了十幾步,李煜就看到了那具逃兵的尸身,直到現(xiàn)在也沒人敢去收斂。
逃兵嘛,擱在往年,尸體還會被大人們懸掛營門,一直掛個三天三夜,不準(zhǔn)家屬收殮,最后才會趕在臭不可聞之前,被人厭棄的丟掉荒野。
真想收斂也成,交錢就行。
但是現(xiàn)在嘛......
只能說時局特殊。
血緣上的親族關(guān)系,還沒有親近到令其他人為了一個死人而舍已為人的程度。
周遭屯卒們更多的是見怪不怪的漠然。
與世道好壞無關(guān),他們只是早就習(xí)慣了這樣的結(jié)果。
只是,為了避免血腥味吸引更多游蕩尸鬼在此處官道聚集,李煜才沉聲道,“李貴,你現(xiàn)在令人處理一下,用土把血腥氣遮了?!?/p>
不過李煜也心知,這法子也只是把原本能飄數(shù)十步的血腥味兒,限制在十幾步范圍的區(qū)別。
雖說治標(biāo)不治本。
不過卻聊勝于無。
最后那逃兵的尸身只是被人丟在路邊,用沙土草草掩蓋了血跡,一層淺淺的塵土蓋上,便算是盡到了入土為安的意思。
“至于連坐懲處,暫且壓下不提?!?/p>
此行尚遠(yuǎn),太多無意義的減員也無甚必要。
李貴抱拳應(yīng)聲,“卑職遵命!”
他立刻轉(zhuǎn)身,朝著那些正在車隊(duì)兩側(cè)整隊(duì)的屯卒,安排處置去了。
......
“前面就是你提過的官驛?”
李煜看著前方官道旁的一小撮建筑物,便向身側(cè)跟著的李松問詢。
李松看著這熟悉的地方,語氣甚是篤定,“回稟大人!正是此處!”
李煜抬頭望了望天色,頗為可惜道,“可惜了,今夜不便此地宿營?!?/p>
天色還早,到傍晚前,還能趕些路途。
更何況,他也不是很想費(fèi)力清理里面的尸鬼。
有了上次的經(jīng)驗(yàn),李煜心知,就連里面的茅坑都不能大意......
只有天知道,里面的人在尸化前,又會藏身在什么位置。
真想徹底排空官驛內(nèi)可能存在的威脅,不是什么輕松地事兒,反倒不如仗著車陣宿營方便。
見一旁的李松臉色沉靜,態(tài)度恭謹(jǐn),始終一聲不響的默默聽著。
李煜又道,“我等此行路過,便也做些于已于公的好事?!?/p>
“你帶人把那院門封上,再留個示警也好?!?/p>
這樣做,既能避免官驛里的尸鬼游蕩而出,等到隊(duì)伍回途造成麻煩。
也能給后續(xù)逃難路過的百姓,多添上一絲活下去的渺茫希望。
李煜心里的這一筆賬,算的分明。
錦州族會上,李氏族老們有句話說的很對,‘......而民愈少,便尸愈多?!?/p>
‘若放任遼東糜爛,百萬軍民皆染尸疫,屆時幽州亦成絕地,無人可活?!?/p>
今日一個小小的示警,或許就能多救下幾人,便是為將來多留幾分元?dú)狻?/p>
李松自無不可,他抱拳稟禮,“喏!卑職遵命!”
關(guān)門很簡單。
李松和另三名相熟的甲士,持盾握兵,緩步接近官驛院墻處半遮掩的門戶。
待到足夠近之后,他立刻收刀,將盾牌負(fù)于身后,作三兩步?jīng)_了過去,雙手拉住拉環(huán)。
另有一甲士緊跟其后,抽出腰間繩索,穿過兩側(cè)門環(huán),死死栓緊。
另一頭過了許久,直到李松等人撤回,才有尸鬼尋著動靜游蕩了過來。
“吼......”
“砰——”
“砰——”
院內(nèi)的尸鬼無意識嘶吼著,直到碰撞了幾次院門,也不得出,方才作罷。
失去了吸引,院內(nèi)很快便重新歸于沉寂。
看到封門成功,并未驚動內(nèi)部尸群,其中一個來自沙嶺堡的甲士這才松了口氣。
他看了看緊閉的院門,又摸了摸腰間的刀柄,似乎是想在門板上刻字,卻又怕鬧出動靜。
最終還是選擇向帶隊(duì)的李松低聲問詢,“松哥,現(xiàn)在咱們也沒帶筆墨......怎么留字?”
筆墨紙硯一個也無,木板也無處可尋。
門板鑿字也不成,太靠近可能會驚動尸鬼。
李松看了說話的甲士一眼,低聲道,“望桉,你也老大不小了?!?/p>
聽這對話,便可知這年輕甲士的名字叫做李望桉。
“筆墨紙硯?你總不能還想貼個封條上去?”
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平時做事要多思多想,只有這樣,你才能在現(xiàn)今這世道里走的長久?!?/p>
李望桉靦腆的笑了笑,也不反駁,心下卻想著,‘還是松哥腦子活泛?!?/p>
至于長久之計(jì)?
能安穩(wěn)活過今天,明日的太陽照常升起,便已是天大的幸事了,想那些作甚。
李松也不難為他,而是先往周圍看了看,很快,他的視線便落在不遠(yuǎn)處官道旁的一抹血色上。
那是一個被丟棄的干癟包裹,上面染著血。
旁邊不遠(yuǎn)處,還插著一把像是護(hù)身用的短匕,只是頗有些陳舊銹蝕。
像是百姓家中私藏的護(hù)身之物......
他嘴角微揚(yáng),心中頓時有了主意,這才對身邊幾人一同解釋道,“我們也不用太麻煩?!?/p>
“看那個......”
幾人順著方向望去,便看到那兩件東西。
“把沾血的布條撕下來,用那把刀壓在門前不遠(yuǎn)處就好。”
‘對??!’
這番話讓幾人如撥云見霧,茅塞頓開。
是了!
紅布條,再壓上一把陳舊的短匕。
紅布除了大婚吉兆,平常也有血光之災(zāi)的隱喻。
刀兵更是兇器,直接明示了院內(nèi)兇險,勿入之意。
這等無需言語的兇兆,遠(yuǎn)比刻字留書更能讓人望而生畏。
只要路過的逃亡百姓不是個憨傻的,總該能從中看出些門道。
如此布置,反倒是要比想方設(shè)法的留字萬全許多。
畢竟,大部分鄉(xiāng)野小民根本就識不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