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朝。
凜冬至,天氣愈寒。
鵝毛大雪宛若一只冰鳳在半空亂舞,要將萬里江山凍結(jié)冰封。
離開幾個月,洪武朝已過去一年多,來到洪武十二年年末。
坤寧宮。
剛回來的幾人正圍在火爐前暖身子。
許易手里也抱著一個手爐,里面放了些香料在碳燒,聞上去提神洗腦。
手爐也就是古代的暖寶寶,《紅樓夢》中就有紫娟給林黛玉送手爐。
“都說瑞雪兆豐年…”
“這場大雪過后,來年是春耕的好時節(jié),百姓的收成想來會很好。”
挑動炭火,朱標(biāo)笑著將幾個紅薯從灰里刨了出來。
霎時,一股焦脆美味的碳香撲面而來。
朱元璋拿過一塊掰開分給馬皇后,那厚厚老繭似感覺不到熱溫。
“唐朝有人說,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p>
“不知不覺,一年光陰就這般過去,可咱在老四那里,就只做了一件事?!?/p>
“一年,一件事啊…”
朱元璋惋惜時間過太快,對已經(jīng)步入老年的帝王而言,時間就是生命。
他未曾同等老去,可屬于洪武朝的忠臣良將卻在衰老。
若洪武一朝的蹤跡都消失了,他這個洪武大帝當(dāng)?shù)眠€有什么意思?
輕咬了口香甜的紅薯,馬皇后有意無意勸說道:
“重八,你莫非忘了最后面那兩句不成?”
經(jīng)過這次時空之旅,朱元璋明顯心思發(fā)生了變化。
并非對長生的執(zhí)念,而是對江山社稷、千秋功業(yè)的執(zhí)著。
人生不過匆匆?guī)资旯怅帲弁醯睦硐?,終究會被時光無情摧毀。
知道馬皇后什么意思,朱元璋氣笑,給了馬皇后一個小看人的眼神,囫圇道:
“咱如何忘了?”
“不就是…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么。”
“妹子,咱又不圖這個,咱也不能讓自己變成劉徹那樣昏聵胡涂?!?/p>
“等咱五十五歲,最多六十,就直接把皇位傳給標(biāo)兒,那樣最是穩(wěn)妥?!?/p>
平了那一千多年未解決邊患的蒙古…
滅倭國除后患…
待大明徹底穩(wěn)定,就該治世之君上位,朱元璋已經(jīng)想清楚了這點。
他還真怕晚年又整幺蛾子,讓黃子澄這些人上來,留下一地爛攤子。
朱元璋又嚴(yán)肅加了一句,“咱覺得這事得寫進祖訓(xùn),有太上皇看著,哪怕后繼之君犯錯也能彌補。”
馬皇后點頭,“這樣也不錯?!?/p>
“相當(dāng)于將部分相權(quán)分給太上皇,一方面防止相權(quán)過大,一方面又能有一定決策輔助。”
一旁,許易對三人的談話充耳不聞。
他戴著毛茸茸的帽子,一副極度怕冷的模樣,恨不得將全身都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比起炎熱天氣,許易最怕的是冷,他太容易著涼。
許易暫時并沒去永樂一朝。
只要他不打開,那么永樂一朝就會處于歷史自然的封閉狀態(tài),不會隨時間自然流逝而無法挽回。
換言之,他一旦開啟某王朝,歷史就會以他介入那個時間點,開始以數(shù)倍速度發(fā)展。
早過去和晚過去基本沒啥區(qū)別,并不會耽誤事。
“陛下,圣旨已經(jīng)擬好了。”
望著進來的官員,許易猛然抬起頭,臉色變得微妙起來。
“承過來?!?/p>
朱元璋拿過圣旨看了好一會兒,見沒問題,又交到了馬皇后手里。
見馬皇后點頭,他這才接過尚寶司官員遞過來的玉璽,將那紅印蓋在上面。
“行了,下去吧。”
“喏。”
見人走后,馬皇后這才將兩份圣旨塞到許易懷里,臉上滿是親和的微笑。
“拿著吧,你不想當(dāng)官,重八給你封了個國師虛銜。”
“往后你娶公主無需以君臣之禮侍公主,形同民間娶妻,公主為妻,你為夫?!?/p>
“往后不以駙馬相稱,諸王和外臣都稱你為國師,可以見君不拜,自行開府?!?/p>
古代娶公主叫“尚公主”,“尚”意為“奉事”或“仰攀”,臣子與皇室存在尊卑關(guān)系,而非平等的“娶”字。
——公主是君,駙馬是臣。
能解開這層關(guān)系,皇室已經(jīng)做出極大讓步,說是皇恩浩蕩也不為過。
拿著手里的圣旨,雖然看不懂,可許易還是感覺到一股暖意。
在他娶妻這事上,從剛認(rèn)識到現(xiàn)在,馬皇后沒少努力,他這歲數(shù)也確實到了年紀(jì)。
他沒有推辭的理由。
“娘娘,關(guān)于國師這事?”許易臉色看上去有些懵,這事可從來沒和他商量過。
馬皇后不以為意一笑,隨即給解釋起來。
早些時候土豆和番薯等作物出現(xiàn),形勢不明,所以并未讓許易徹底暴露在朝野視野之中。
其實按道理,那時候就該給許易封賞。
如今局勢徹底明朗,經(jīng)過這兩年時間,土豆和番薯已經(jīng)徹底在大明鋪開,民生恢復(fù),各地歸順。
“該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我和重八心里有數(shù)。”
“雖然公主可下嫁平民,可到底在朝中需要有一定地位,這不單單是皇家的尊嚴(yán),更是婉兒的顏面。”
許易聽懂了,腦海中不由地浮現(xiàn)一張清麗的面孔。
少女溫潤如水仙,在樹下繡著紅肚兜…
“你…你怎么來了?”靜若處子的美人兒突然臉紅的模樣,足勝過千言萬語。
婉寧那丫頭挺好,不僅長得挺美,而且有馬皇后的賢惠品質(zhì)。
嗯,這樣的女子當(dāng)老婆,很好很放心。
瞅著許易咧笑盯著圣旨在瞅,朱元璋冷著一張臉,跟欠了他錢似的。
“你小子看得懂上面寫的什么嗎?”
“在那傻樂個什么勁,吃蜜蜂屎了?”
古文且還是古字,許易確實看不懂。
我愛看!
你咬我??!
幸好婉兒不隨你,隨你就完了,許易回瞪了朱元璋一眼,隨之恍然大悟。
“老朱你說得對,我得找個人參考參考,看看圣旨有沒有問題…”
“這年頭什么合同都得看仔細了才行?!?/p>
說著,許易一臉嚴(yán)肅揣上圣旨。
打開坤寧宮大門那一刻,眼前白茫茫,冰冷寒意襲來,仿佛有刀片扎來,許易還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將雙手交錯插進袖子里,許易頂著大雪離開了坤寧宮。
“……”。
朱元璋氣得不知該說什么,無奈扶額,啼笑皆非。
“妹子,你瞅瞅這小子,看個賜婚圣旨還得去找婉兒…”
“你說說,他咋就這么沒出息?。?!”
沒出息?
馬皇后眼眸半瞇,眼里似有寒芒溢出,“重八,讓咱們女人在旁出主意,很丟你們男人的臉是吧?”
嘩——
朱元璋心頭猛地一疙瘩,抬頭注意到馬皇后那不善的眼神,頓時感覺不妙。
“父皇,…兒臣告退!”
丟下一句話,朱標(biāo)急步離去。
聽著某人后方傳來某人求饒的聲音,朱標(biāo)會心一笑,嘴角壓都壓不下來。
……
……
西殿。
不知是不是許久未來這里,許易神情透著茫然。
回頭望了一眼后方白茫茫的風(fēng)雪,許易眼里的焦點緩緩凝聚在了眼前這片時空。
剛靠近西殿,殿里便傳來了女子的歡笑聲,聽上去很熱鬧。
“許公子?!?/p>
見許易過來,在門外站守的侍女連忙行起了禮。
新來的幾個侍女茫然跟著行禮,直到許易進殿,這才忍不住詢問起來。
“姐姐,這位許公子在朝中是何職,怎能私自跑到公主寢宮來?”
年長的宮女臉色冰冷,呵斥道:
“不該問的別問。”
“記住,往后許公子過來,任何人不許阻攔?!?/p>
“若犯了宮里的忌諱,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p>
許公子經(jīng)常出入后宮,其存在在后宮早已經(jīng)不是秘密。
陛下和皇后什么都沒說,可宮里太多的潛在規(guī)矩。
莫說宮女,就算貴妃犯了,照樣討不了好。
后宮乃至朝堂,都對許公子的存在做到忽視,這中間的規(guī)矩已然再清楚不過。
聽到忌諱兩字,年輕的宮女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問下去。
“姐,這局你可得讓讓我啊~”
“四妹,這哪有讓的道理…”
“就是,咱們可說好了,誰都不能賴賬的?!?/p>
“……”
宮殿,門窗緊閉,女子銀鈴般的笑聲格外動聽。
空氣中帶著香水淡雅的清香味,暖爐的溫度無法散開,使得宮殿暖洋洋的。
剛進來的許易感覺從冬天來到了秋天。
只見里面,朱婉寧正與兩個女子在玩麻將,估計朱棣回來后傳開的,給公主們找一些樂子。
除了朱婉寧,另外兩個公主是三公主崇寧公主和四公主安慶公主。
大公主臨安公主,在許易第一次過來時,就已經(jīng)嫁給李善長的兒子。
安慶公主是馬皇后所生,而他的駙馬就是“茶馬案”被賜死的歐陽倫。
“呃…”
“老朱的駙馬貌似下場都很慘?!?/p>
許易面色古怪。
另一邊,經(jīng)過玲兒提醒下,朱婉寧也注意到了許易…
少女明眸善睞,笑靨如花,投來的目光壓制不住那股驚喜。
都說做壞事時的反應(yīng)最快,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朱婉寧桌下小手?jǐn)[得飛快,連忙招呼玲兒收起來。
崇寧公主二女看到許易,頓時掩面含羞,匆匆行了一禮就離開了這里。
宮女也走光了,獨留二人待在這里。
面面相覷,許易不知該說什么,尷尬拉開了話題。
“那個,沒事打打麻將也無妨,挺好的?!?/p>
朱婉寧喜歡詩詞書畫,在這點上,許易無能為力。
“嗯?!敝焱駥庉p輕應(yīng)了一聲。
她手死死抓著裙擺,紅紅的臉蛋仿佛河豚受驚后在憋氣,儼然做壞事被抓包的局促模樣。
一年多未見,朱婉寧眉眼長開不少,美眸盈盈,如晨曦初露,絢爛而溫柔。
精致臉蛋上,一抹淚痣宛如滄海遺珠點綴。
巴掌小臉,櫻桃小嘴,有股冷艷從那股高貴的氣質(zhì)中迸出,偏偏眉眼又太過嬌嫩,又給人柔美可憐的愛撫感。
這一刻,許易似徹底冷靜了下來。
“我過來是有事找你,你幫我看看這個?!?/p>
許易將兩個圣旨拿了出來,他手掌托著側(cè)臉,瞥過來的眼里透著欣賞和玩味。
聽到有事,知道許易不懂這些,朱婉寧適才打開圣旨,第一份自然是許易當(dāng)上國師的。
初見這份,朱婉寧還挺替許易高興的,可看到另一份賜婚圣旨…
朱婉寧無法淡定,臉蛋好似一朵粉透的桃花。
“你…你該走了?!?/p>
“成婚之前,你我是不許見面的…”
羞瞪了許易一眼,朱婉寧捏著裙子匆匆去了閨房。
少女無力靠在門上,赤紅的臉宛如燒紅的火炭,小鹿亂撞,心跳如麻。
“這人…”
“怎么帶著圣旨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