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讓我來通知你一聲,叫你早點(diǎn)做好準(zhǔn)備,別到時候弄得這么難看?!?/p>
實(shí)際上,這年頭借高利貸哪里都有。
而京都這塊地兒更甭說。
尾巴胡同里的王四海,就是地地道道的地頭蛇。
稍微打聽一下,就能知道,葉敏杰當(dāng)初也是問了人才找到他的。
瞧著葉敏杰斯斯文文,又有正經(jīng)職業(yè),這才借了三千塊給他。
而王四海催債有他自己的一套法子。
若是是公職人員,那便不催,畢竟職位在那兒,能逃到哪里去?
而像是葉敏杰這類吃打工飯的,那便是提前一個禮拜就打聲招呼。
一般來說,都會警惕起來,盡快開始籌錢。
而蘇強(qiáng)蘇力兩兄弟就是他雇來的。
兩人下手夠狠,打架也夠不要命,西單這塊是出了名兒的。
葉敏杰背后冒冷汗。
他瞧見那寒光凜凜的匕首,只覺得脊背發(fā)涼。
“你叫他放心好了!”
他移開視線,不再去看,聲音發(fā)緊道:“這錢,我指定會還!絕對不會延期!”
蘇強(qiáng)蘇力見他嚇得面色蒼白,當(dāng)下知道這效果到了。
“那行!葉同志是個明白人,到時候連本帶利,一分錢可不能少!”
蘇力拉長語調(diào),眸光陡然一冷。
“否則的話,這斷手還是斷腳,可就得您自個兒選了!”
說完后巷子里就來了人。
兩兄弟又露出笑臉,擦著葉敏杰過去的時候,還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葉敏杰身子發(fā)軟,差點(diǎn)兒沒癱在地上。
等到兩人走后,他好大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實(shí)際上,他并不是盲目借錢的。
按照他的想法。
最好的法子就是鄭大娘那邊給了自己錢,三千塊指定能還上。
而若是鄭大娘那邊還沒消息,他便問沈琰開口,只是欠個人情,再熬一熬罷了。
怎么想都有退路,因此葉敏杰便有些肆無忌憚起來,這些日子也沒有放在心上。
如今被蘇強(qiáng)蘇力一恐嚇。
他頓時警惕了起來。
是了。
事情早處理早好,這錢只有早點(diǎn)拿到手才安心。
而上次,沈琰把錢拿給鄭紅霞的時候,也被葉敏杰瞧見了。
他想,如今倒也算能兩全其美了。
他不用問沈琰開口,只需要問鄭紅霞開口就行。
就說自己自己借的。
那可是二十五萬!
總不至于借自己三四千都難!
心里頭做了打算,葉敏杰也終于稍稍緩過氣兒來。
他大步往四合院走去,一推門就瞧見吳娟做好了飯菜,放在桌子上。
聽見開門的聲音,吳娟抬頭一看,是葉敏杰,頓時笑著打招呼。
“葉通訊員?回來了就吃飯!剛好飯做好了!”
吳娟笑著道:“我今天做了咱們云城的小炒黃牛肉,快來嘗嘗!”
對于葉敏杰,沈琰一家子總是額外照顧。
總惦記著是和他們一起從云城過來的,而且當(dāng)初絆倒陳東爾的時候,他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葉敏杰點(diǎn)點(diǎn)頭,露出笑臉,走進(jìn)來找了張椅子坐下,抬頭環(huán)顧了一眼院子,卻發(fā)現(xiàn)沒什么人。
“我表姑呢?”
葉敏杰問道。
吳娟還有一個湯沒盛起,當(dāng)下聽見葉敏杰的話,頭也不抬道:“鄭大娘明天要和小琰去港城,這會兒應(yīng)該在收拾東西吧!在屋子里呢!”
去港城?
這三個字眼,叫葉敏杰猛地一愣。
他腦瓜子有些嗡嗡響,半晌才聽見自己問了一句:“她……去港城做什么?”
“小琰幫著她跑了關(guān)系,聽說是她兒子從島國留學(xué)回來了,鄭大娘想去瞧瞧?!?/p>
吳娟說著,自顧自的嘆口氣。
“真是苦命人,惦記了一輩子?!?/p>
葉敏杰卻只覺得眼前有些發(fā)黑。
去港城,兒子回來了,去瞧一瞧。
葉敏杰不笨。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活得比誰都精明。
當(dāng)初當(dāng)通訊員的時候,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好處,就是怕欠下人情,被人綁架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兒。
而按照自己的料想,鄭紅霞被管控在內(nèi)陸,沒有親人,到時候老死送終,都是自己。
那二十五萬,怎么著也都能給自己分一點(diǎn)。
然而……
如果她去了港城,情況將會徹底不一樣。
若是一去就不回來呢?
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呀!
他心亂如麻,低著頭怔怔的發(fā)著呆,等到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鄭紅霞已經(jīng)從屋子里出來了。
自從得了胃癌之后,她一直都病懨懨的,整個人日漸消瘦。
這幾天,因?yàn)橛辛撕孟ⅲ麄€人看起來臉色都好了不少,甚至吃飯都多吃了一碗。
瞧見葉敏杰回來,她笑著道:“敏杰回來了?”
葉敏杰這會兒有些心不在焉。
聽見鄭紅霞喊自己,他終于回過了神,瞧著鄭紅霞,勉強(qiáng)露出了個笑臉。
此刻,院子里沒人。
沈琰的屋子里,果果糖糖在哭鬧,沈琰和蘇幼雪都在勸。
隱隱約約的聲音,有些嘈雜不清。
她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是察覺到葉敏杰的視線,鄭紅霞笑著道:“筠果筠糖太調(diào)皮,在巷子口的水坑里捉蝌蚪,結(jié)果踩泥坑里去了滾了一身,這會兒正洗呢,咱們先吃?!?/p>
鄭紅霞顯然心情不錯,起身盛飯,還給葉敏杰帶了一碗過來。
葉敏杰伸手接過來,深吸一口氣,瞧了一眼鄭紅霞,吃了兩口米飯,忽然開口問道:“姑,你明天要去港城嗎?”
鄭紅霞倒是沒想著隱瞞。
想起港城,想起自己這么多年沒見的妻兒,她快慰的露出笑臉,又仿佛松了口氣。
“嗯,人活著一輩子,還有別的東西是需要去堅持的?!?/p>
鄭紅霞吃了一口米飯,又低下頭,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菜。
“明兒個我就離開了,若是可以,我就留在港城了,你在京都,最好一直留在沈琰身邊?!?/p>
“實(shí)在不行,也好歹跟他做個一兩年才好。”
她頓了頓,忽然瞧著葉敏杰,道:“敏杰,有些路子,沒法兒走,一旦走歪了,可就回不了頭了,你姑就是例子?!?/p>
實(shí)際上,這段時間以來葉敏杰的狀態(tài)自己都看在眼里。
鄭紅霞也知道,他一直不甘心跟在沈琰的身后幫著干活。
但是,這世道,掙錢哪兒有那么容易?
葉敏杰是因?yàn)楦谏蜱纳砗?,只瞧見做生意的風(fēng)光和快活。
殊不知,在這個年代,沒有關(guān)系,沒有腦子和手段,困難可不少。
葉敏杰一愣。
仿佛有一種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的錯覺。
他尷尬的露出笑臉,點(diǎn)點(diǎn)頭,快速且大口的扒拉著米飯。
鄭紅霞瞧見他這一臉抗拒的模樣,當(dāng)下欲言又止。
實(shí)際上,她這一次去,早早的就將安排好了。
二十五萬,想來想去,自己帶五萬走。
如今兒子留學(xué)回來,學(xué)費(fèi)什么的應(yīng)該不用那么多了,也該好好自己歷練歷練,總不能一輩子都指望著他。
而余下的二十萬。
十萬留給筠果筠糖,另外十萬,就給葉敏杰。
說到底,她是自己在內(nèi)陸的唯一親人了。
不過這會兒剛說教了他,再直接給錢也不好,倒不如明天自己走了,再叫沈琰把錢給他,這一天的功夫,他應(yīng)該也能想明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這會兒,沈琰房間的門也開了。
就瞧見果果糖糖兩個小家伙換了一身衣服,從屋子里紅著眼睛走了出來。
白嫩胖乎的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瞧著十分可憐。
“怎么啦?”
鄭紅霞心疼得不行,站起身,對著筠果筠糖招手,“過來,來鄭奶奶這里?!?/p>
兩個小家伙趕緊蹬蹬噔的跑了過來。
一左一右的抱著鄭紅霞的胳膊。
“爸爸打你們了?”
果果委屈巴巴,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指了指自己屁股。
“疼,爸爸,啪啪,打我屁股了!”
糖糖也委屈的包著兩包淚,又偷偷的看了一眼沈琰,點(diǎn)頭告狀。
“可疼可疼了!”
鄭紅霞皺眉,側(cè)頭看向沈琰,“教育孩子,怎么能動手?筠果筠糖才幾歲?”
沈琰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大娘,您別聽她們告狀!”
沈琰道,“門口的水坑,里面都是爛泥巴,要是遇見下雨,水能有半人高,這兩家伙居然敢偷偷摸摸去捉蝌蚪!這次摔下去幸好坑里沒什么水,萬一下次呢?!”
說起來沈琰就后怕。
兩只小家伙如今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剛才明明和自己說是去門口接哥哥沈浩放學(xué),沒想到去了一會兒沒回來,蘇幼雪實(shí)在是擔(dān)心,這才一路找了出去。
結(jié)果就瞧見兩個小家伙已經(jīng)從臭水坑里爬出來了,漆黑像個泥猴兒,躲在巷子口不敢回來,還特“聰明”的摘了點(diǎn)樹葉,你給我擦擦我給你擦擦。
直到蘇幼雪過去,還沒訓(xùn)呢,自己倒是哭開了。
蘇幼雪一心疼,也就沒訓(xùn)斥。
不過回來之后,和沈琰說了,他頓時后怕得不行,意識到這事兒不能放縱,當(dāng)下帶著兩個孩子邊洗澡邊訓(xùn)。
聽見沈琰說完,兩小家伙頓時不吭聲了。
站在一起,偷偷的瞧了一眼鄭紅霞,卻見她也嚴(yán)肅起來。
“筠果筠糖,這一次,你們爸爸沒有教訓(xùn)錯?!?/p>
鄭紅霞道,“可以玩,但是不能玩危險的活動,門外的水坑里,去年夏天漲水的時候已經(jīng)淹死過小朋友了,你們下次不能再去了,聽見了沒?”
兩個小家伙雖然委屈,但是也知道這一次的確是她們理虧。
當(dāng)下也沒再哭了,而是乖巧的點(diǎn)點(diǎn)頭,異口同聲道:“知道了。”
剛好這會兒沈浩也放學(xué)回來了。
沈軍跟在他身后,滿頭大汗。
一進(jìn)來就苦笑:“咱們這京都的胡同巷子是真的多!我跟著浩兒走了好幾趟都沒走明白!”
沈琰笑著搭腔:“指不定咱浩兒都記著路了!大哥,你腦瓜子沒浩兒好使??!”
沈軍頓了頓,低頭看向沈浩。
“你記著路了?”
沈浩十分誠實(shí)點(diǎn)頭,“爸,也不難,拐兩個路口就到了。”
這話逗得全院子里的人都笑開了。
吳娟招呼著眾人吃飯,笑道:“趕緊吃飯吃飯!別耽誤時間了!”
一大院子里的人,這才其樂融融的開始吃飯。
而這里面,獨(dú)獨(dú)除了葉敏杰。
…………
夜色深沉。
葉敏杰回到自己屋子,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
一閉眼,滿腦子都是蘇強(qiáng)蘇力兩兄弟那兇惡的臉。
一條腿,一條胳膊?
他沒由來打了個寒顫。
悄悄將自己窗戶開了一條縫,朝著外面看去,就看見沈琰和鄭紅霞屋子里的燈還沒暗。
應(yīng)該是在收拾東西。
歡聲笑語傳來,叫他心里頭難受極了。
三千塊。
才三千塊錢,就叫自己寢食難安,他著實(shí)是想不明白,自己來京都,不就是來發(fā)財?shù)膯幔?/p>
可是,如今怎么落得這樣一個落魄的境地?
葉敏杰的胸口就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難受,他干脆坐起來,腦袋里開始胡思亂想。
眼神在外面的燈火里胡亂掃了幾圈。
他忽然停了下來,腦袋里,一個念頭冒出來,叫他情不自禁的去想。
如果。
如果表姑去不了港城呢?
他留在內(nèi)陸的話,自己多照顧照顧,那豈不是還有機(jī)會?
人心都是肉長的,而且,他現(xiàn)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但是,他卻也明白,一旦鄭紅霞離開了,那么一切機(jī)會都沒有了。
畢竟,親生兒子和他這個表侄子,還用選嗎?
心里頭一瞬間如同鼓點(diǎn)狂擂。
人總歸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
一旦滋生了某種念頭,那么就會瘋狂如同雜草一樣生長。
這一晚,葉敏杰失眠到天亮。
翌日。
天色蒙蒙亮。
四合院里靜悄悄的。
鄭紅霞也一夜沒睡。
她一晚上都在反反復(fù)復(fù)轉(zhuǎn)悠,生怕自己漏了什么。
小心翼翼的將照片拿起來,看了又看,卻叫她兀自落了幾次眼淚。
近鄉(xiāng)情怯,大概就是這樣。
她最近胃部越來越不舒服了。
有時候疼得能叫她快要暈過去。
鄭紅霞昨天去醫(yī)院,特意買了一大把的止疼藥,她心里頭明白自己日子沒多少了,但是一想著要見著一對兒女,卻也覺得這疼痛大抵也就這樣。
見一面,敘敘舊,見到他們過得好,自己這輩子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