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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風波漸起

“嘖嘖...嘖嘖嘖!府臺大人,咱們這位佐府可真是敢說啊!你聽這句‘禮當為理服務(wù),而非理為禮犧牲’...”


“說得好!這話說得是真好!”


十一月中的寧波府衙,已有初冬的蕭瑟。


西北的寒風刮過,卷起退思堂前的片片落葉...


裹著棉服的高港,手拿一份稽山書院講學(xué)的會錄,搖頭晃腦地念著。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短短不過兩日功夫,李斌在稽山書院講學(xué)的內(nèi)容便傳出書院,占領(lǐng)浙東。并進一步,向著太湖流域的江南之地、向著文風鼎盛的江西之地快速蔓延。


講學(xué)中,記錄講學(xué)者言論的會錄,更是被人瘋狂傳抄。


有人聞此言,大呼“朝聞道,夕可死矣”;有人皺眉沉思,似在想如何駁斥李斌的暴論;更有人在見此會錄后,被氣到心肌梗塞...


遠的地方是什么情景,如今還說不好。


可就在寧波府內(nèi),李斌而今的日子可謂是冰火兩重天。


一邊是不少士子,覺得李斌之言才是真正的實在話。將李斌那“以利驅(qū)動以成事”的方法論,捧為治世良方,頻頻上門討教;


而另一邊則是以理學(xué)為主的老派儒生,怒斥李斌為亂臣賊子,竟敢罔顧倫理綱常。


他們聚在李府門前,高喊著“捍衛(wèi)儒學(xué)正統(tǒng)”的口號,與同樣來此的“李派心學(xué)”子弟,吵得不可開交。


若非鄞縣察覺不妙,早早便派了衙差來李府門前維持秩序,李斌毫不懷疑,他們能在自己府門前上演全武行...


除了家門前,書院作為思想輿論戰(zhàn)的主陣地。


從寧波城內(nèi)的竹洲書院,到城南書院。自紹興開始,江南各地書院中,對李斌之言是否有理、是否合乎道統(tǒng)的爭論,更是一刻不停。


有人說李斌“以理為道,以利為術(shù)”,是思想的進步,真正的知行合一;有人則怒斥其欺師滅祖...


開始,只是學(xué)子間的爭論。


后來,不知從哪一書院起。當一位夫子,在課堂上直接打了鼓吹李斌之言的學(xué)子手板,那學(xué)子憤而出走后...


一股更加詭異的思想風暴,逐漸席卷江南大地。


竹洲書院的山長,明令禁止本院學(xué)子談?wù)摾畋笾裕`者一律逐出書院;城南書院,更是開展了全院清查,所有有關(guān)稽山書院講學(xué)之會錄,一律焚毀...


在金華府,府衙中更是傳出憲令,清查城內(nèi)各大書鋪、印染鋪,凡印抄稽山書院講學(xué)會錄者,抓人封店。


一場講學(xué),仿佛成了引爆理學(xué)與心學(xué)矛盾的導(dǎo)火索。


在街頭巷尾,在茶樓書肆,甚至青樓瓦肆,但凡是讀書人容易扎堆的地方,這幾天來,都難得清凈。


如此大范圍的輿論波動,自然引起了各方關(guān)注。


寧波府衙內(nèi),高港語氣戲謔,可神情卻無比的嚴肅。


李斌的講學(xué)會錄一出,可謂是打了他和周知府一個措手不及。


本來,李斌南下,他們一致認為,這就是嘉靖意圖在江南扎下的“釘子”。可現(xiàn)在,李斌的言論,令他們不由得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


試問,哪個帝黨的官員,敢說“百姓的良知,不該因君之不仁而泯滅”?敢說“君不仁、上不義,還要下者盲從,是滅天理”?!


這不是自絕于人嗎?


可你要說這李斌不是皇帝的人,只怕也沒人能信。


否則,為何李斌一到任,提督市舶太監(jiān)立馬就換了人?


曾經(jīng)的提督市舶太監(jiān)賴恩,可是從正德朝就在寧波扎根的隊伍。去年爭貢之役,鬧出那么大的亂子,都沒被撤職的人物...


偏偏李斌一到,他立馬被召回京師。且新任提督市舶太監(jiān),還是那與李斌交好的陳佑義子。


這不是嘉靖的授意,誰的手能伸到內(nèi)廷里去?


“行了,陸之你就別在這說風涼話了。王孝夫那邊來信,想要吾等在寧波府內(nèi),封殺實之妖言,你對這事怎么看?”


看著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高港,周坤手敲案幾,權(quán)衡著利弊得失。


“坐山觀虎斗唄,佐府畢竟是吾等同僚。憲令一出,面上無光??!再者說了,他金華的知府,管我寧波地界上的事做甚?”


高港有句話沒說:反正府衙封不封禁,對李斌影響又不大。


寧波這種老牌文城,底蘊高的同時,守舊派勢力也更大。


眼下寧波府都沒說話呢,底下的各個書院都已經(jīng)開始焚書禁言了。那他府衙何必出面來做這個惡人?


尤其是在眼下,李斌的政治立場忽然有點迷離之時...


一位17歲的府同知,哪怕高港和周坤都自信,在江南,李斌動不了他們。卻也萬萬不想將其得罪了,尤其是在眼下,李斌背后似乎不是嘉靖的時候...


未知,才是最令人忌憚的。


之前明確知道李斌背后是嘉靖在撐腰,他們還不怎么擔心。畢竟嘉靖的話,在江南著實不好使...


可現(xiàn)在陡然發(fā)現(xiàn),李斌背后很有可能不是嘉靖帝。


那這就有點嚇人了!


試問,沒有背景,沒人撐腰。一個17歲的少年,怎么可能升任五品實職官?甚至其履歷中的前任職務(wù),連正常的任職周期都沒滿,便得到了火速提拔。


這種事,彼此心知肚明。


沒見周坤剛剛發(fā)問時,提到李斌都是稱的表字嗎?周坤的態(tài)度,打一開始就定了。


“不過,這話雖起于紹興,但佐府畢竟是我寧波府的同僚。萬一上面怪罪下來...不如,讓詹通判秉實據(jù)報吧。最起碼,叫布政司那邊有個底兒,府臺意下如何?”


“甚是妥當,回頭你去尋詹通判說一下。這幾日,實之俗事纏身,八成是得不了閑。我去清軍廳那邊轉(zhuǎn)轉(zhuǎn)...噢,對了,這幾日實之的卯正,也拜托陸之幫忙看著?!?/p>

周坤話音剛落,便起身拍著屁股離開了府衙。


將得罪人的差事,甩出去,再將賣人情的事攬到自己身上。


這一套絲滑小連招,周坤運用得那叫一個爐火純青,根本不給高港提出異議的機會。


就在周坤的背影消失在府衙二院的瞬間,原本笑嘻嘻的高港,臉色瞬間拉了下來。


都是千年的狐貍,這周坤的小心思,他如何看不明白?


想甩鍋,想規(guī)避風險。將詹堂推出去,這事本身沒毛病。


誰讓這詹堂,一不是“自己人”、二又是本身就有監(jiān)督衙署官吏之責的通判呢?將寧波府李斌引發(fā)江南輿情震蕩的事情上報,于公于私,他詹堂都跑不掉。


可理兒歸理兒,詹堂一旦上報,便容易在無形中得罪李斌。而強令詹堂上報,便有點強迫詹堂去得罪人的味道,于是,誰去尋詹堂說這個事,誰便是那個府衙中的惡人...


周坤不想去尋詹堂說這個事,難道他高港就想去?


活該你特么到任三年,就被布政司那邊壓三年!


低聲咒罵了一番“不粘鍋”的周坤,高港邁步走向府衙通判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