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年末,一條來自北元的消息,傳遍了大明的大江南北。
北元皇帝愛猷識理達(dá)臘,因病離世,其胞弟脫古思帖木兒,繼任成為北元大汗,稱烏薩哈爾汗,同年,脫古思帖木兒改北元年號為天元。
愛猷識理達(dá)臘不會想到,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劉伯溫,竟提前預(yù)料到他的死期。
不過,愛猷識理達(dá)臘死去,新的北元大汗繼位,并未對大明與北元產(chǎn)生太多的影響。
年初,大明剛派遣沐英從西北進(jìn)攻,打了一場勝仗,短期內(nèi)還沒有再出兵的意愿與條件。
洪武十一年年末,徐達(dá)在北平設(shè)宴,楊帆、劉伯溫等人都有參加,一起度過了難得平靜的除夕。
當(dāng)然,洪武十一年在應(yīng)天城,也發(fā)生了兩件事,那就是秦王朱慡、晉王朱棡分別前往西安、太原就藩,他們兩個就藩后,意味著燕王朱棣的就藩時間越來越近了。
楊帆在北平的生活簡單而忙碌,每日都在忙著配合徐達(dá),整頓軍務(wù),安置移民。
從洪武十一年,到洪武十三年的年初除夕,在楊帆手下安置的屯田點就多達(dá)一百三十二個。
有了楊帆的協(xié)助,徐達(dá)整頓北方軍務(wù)的速度,比歷史上要快得太多了,不過代價就是,楊帆病了,在洪武十三年的開年,生了一場大病,幸而身邊有神醫(yī)呂復(fù),還有紅薯等人精心照料,終是在開春前,康復(fù)了。
北平,府衙。
吱呀——
紅薯推開房門,將熱騰騰的火盆端了進(jìn)去,一進(jìn)屋就見楊帆正在與劉伯溫對弈。
兩年了,楊帆的棋藝在劉伯溫的培養(yǎng)下進(jìn)步神速,如今也能與他殺得難分難解。
紅薯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火盆放在了楊帆的身邊,往棋盤上一看,楊帆的棋被劉伯溫困死的大半,眼見著就要輸了。
“昨日,周王殿下說應(yīng)天那邊來了消息,年初,最遲年中的時候,燕王就要來北平就藩了,青田公怎么看?”
聽聞楊帆的話,劉伯溫摩挲著白色的棋子,道:“諸王就藩乃是陛下定下的國策,誰都無法阻攔,小楊大人平常心對待就是,只要保著燕王殿下別亂來,做出出格的事情就好。”
楊帆啞然失笑,道:“我倒是不擔(dān)心燕王鬧出亂子,我擔(dān)心的是燕王酷愛軍事,若是偷偷跑到軍中出塞去,恐有損傷?!闭f著,楊帆落下一子。
劉伯溫微微一笑,寬慰楊帆道:“名義上,陛下將諸王在封地的人士任免與事務(wù)權(quán)剝離,但皇子畢竟是皇子,身份超然,到了地方之后,多少會有些特殊的權(quán)利,小楊大人只要持身中正就好?!?/p>
二人閑聊著,話題又從諸王就藩聊到了剛剛設(shè)立的“軍務(wù)巡檢司”上。
一說到這件事,楊帆便笑容滿面,道:“而今軍務(wù)巡檢司,已經(jīng)在大明各行省落地,有了這直接對陛下負(fù)責(zé)的巡檢司,便是普通兵卒的心聲也能直達(dá)天聽,再不懼那些蠅營狗茍之輩對兵卒的壓迫?!?/p>
一旁的紅薯輕聲說道:“大人,今日又有軍戶送了土雞、土鴨來衙門口,說是答謝大人給他們軍戶謀了生路呢?!?/p>
楊帆頗為得意地說道:“本官說過多少次了,讓他們不要送了,結(jié)果還是這般,青田公,這就是民心所向否?”
劉伯溫老神在在地說道:“肥了百姓,瘦了軍官,小楊大人該知道軍中有多少人對你不滿吧?紅薯姑娘,今晚的晚飯可有燉雞?”
紅薯掩嘴輕笑,道:“誠意伯,您放心,有的。”
楊帆渾不在意,道:“對我楊帆不滿的人太多了,多一些將官也無妨,不過,我聽說最近朝廷還在往遼東運兵?青田公可知道?”
楊帆與劉伯溫私下里的對話很跳躍,說了一件事之后,立刻會跳到另外一樁事情上。
劉伯溫?fù)犴?,道:“自然知曉,去年年中陛下派往遼東兩萬多人,今年年初又派了一萬人,這是要鞏固遼東,劍指納哈出啊?!?/p>
納哈出原是元末的大臣,歷任太平路萬戶、大尉、丞相等官職,他本人是蒙古開國元勛木華黎的后裔,為人驍勇善戰(zhàn),尤其善于用奇兵。
元順帝時期,納哈出曾率軍與紅巾軍激戰(zhàn)數(shù)次,當(dāng)元大都被攻陷,元廷北遷后,納哈出的地位便水漲船高,他號稱擁兵二十萬,雄踞遼東,屯駐在金山(即今吉林雙遼)。
彼時的大明有南北兩患,北虜南倭,這北虜南倭中的北,便是北遷的元廷與遼東的納哈出。
洪武十一年,朱元璋曾遣使者往遼東金山,招降納哈出,被納哈出拒絕。
劉伯溫輕聲說道:“納哈出擁兵自重,與元廷互為掎角之勢,陛下的戰(zhàn)略便是要經(jīng)略遼東,先削弱納哈出的羽翼,再徹底剪除納哈出的勢力,若能不動兵迫使納哈出投降,最好。”
楊帆想了想,說道:“青田公覺得,納哈出會輕易投降么?”
劉伯溫想都沒想,說道:“納哈出此人心高氣傲,屬于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除非我大明出兵大兵壓境,使得納哈出走投無路,否則,納哈出斷不會投降的?!?/p>
二人正閑聊間,朱橚興沖沖地來了。
朱橚在洪武十二年的時候便到了北平,跟隨呂復(fù)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更著手為呂復(fù)刊印呂復(fù)的著作,他帶來了最新刊印的《五色診奇眩》、《運氣圖說》,還有一本《長沙傷寒十釋》。
朱橚十分的興奮,道:“楊大人,吾與呂先生說好了,今年再整理他其他的著作,爭取再刊印出《運氣常變釋》、《松峰齋雜著》兩本書……”
楊帆接過了書卷,翻閱起來,道:“殿下,這些都是能流傳后世的醫(yī)書,殿下能推動此事,當(dāng)真是功德無量,不過,今年年末或者明年,大概率殿下就要去就藩,這刊印醫(yī)書的事情,以后殿下恐怕難以再親力親為了?!?/p>
聞言,朱橚臉立刻苦了起來,道:“楊大人說的是,大哥寫信來也與我說過此事,所以我想好了,我會向父皇請命,延遲就藩,等過了三五年將呂先生的醫(yī)書全部整理好,刊印發(fā)行到天下,再去就藩?!?/p>
楊帆與劉伯溫對視一眼,皆露出苦笑。
朱橚有一顆赤子之心,真心喜愛醫(yī)術(shù),可形勢不由人,朱元璋冊封藩王后,怎么可能允許燕王與周王待在一處?
朱橚,是非走不可的。
………………
過了除夕后,應(yīng)天城的氣候逐漸轉(zhuǎn)暖,才三月末,整個應(yīng)天便有了勃勃生機(jī)。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許多小商販在沿街叫賣,還有出來游玩的人。
忽然,從長街的盡頭傳來一陣馬蹄滾滾的聲音,有經(jīng)驗的百姓一聽就知道——那個混世魔王又來了!
長街盡頭有兩駕馬車疾馳而來,前面的那個馬車上坐著一人,一身錦袍眉飛色舞。
“李三!快點,快點,再快點!”
他不停地催促趕車人,還得意地對后面的馬車喊道:“宋兄!你行不行?。烤瓦@種速度?”
后面的馬車上,宋慎大聲喊道:“胡少,還沒到那盡頭呢,你我誰能贏,尚未可知!”
前面的錦袍青年一聽,放聲大笑道:“好!咱們就比一比輸贏!”
兩側(cè)的百姓們連連避讓,害怕被波及,有不明就里的人詢問,這兩個人是什么來路,竟然敢在鬧市縱馬疾馳?
“你這就不知道了吧?后面那個,是景濂公的孫子,宋慎,那可是在內(nèi)廷當(dāng)差的。”
“宋家的子孫?嘖嘖嘖,宋家世代清流,怎么生了一個這樣胡鬧的孩子?不過,就憑一個宋慎,敢在鬧市縱馬驅(qū)車?”
“嘿嘿,憑一個宋慎當(dāng)然不敢,前面的那位知道誰么?當(dāng)今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胡大人的長子——胡天賜!”
“胡天賜?就是那個混世魔王?”
……
百姓們議論紛紛,卻不敢阻擋,這胡天賜的惡名在應(yīng)天城里面都傳開了。
當(dāng)初胡惟庸還不是中書省左丞相的時候,胡天賜就敢在鬧市縱馬驅(qū)車,鬧出不少亂子,不過每次都有胡惟庸為他擦屁股,倒也沒事。
直到胡天賜與常茂在鬧市飆車,被楊帆撞見了之后,吃了一個大虧,這才收斂了些日子。
不過隨著常茂因為殺死農(nóng)戶一案被“處死”,楊帆被貶黜到泉州府后,胡天賜那顆躁動的心再度復(fù)蘇,還與宋濂的孫子宋慎結(jié)交,成為一對狐朋狗友。
宋慎未必是喜歡驅(qū)車疾馳的,不過為了結(jié)交胡天賜,他便也一起這般。
而今,胡惟庸可謂權(quán)傾朝野,右相汪廣洋半死不活,時不時就傳來病危的消息,也不知這老爺子的病有幾分真幾分假,不過,汪廣洋對中書省的事務(wù)基本不插手倒是真的,故胡惟庸就是事實上的獨相。
胡惟庸大權(quán)獨攬,凡是與他有過節(jié)的官員,或多或少都遭到了胡惟庸的打壓。
時間一長,群臣對胡惟庸的畏懼越發(fā)深重,都變著法地討好胡惟庸,宋慎另辟蹊徑,從胡惟庸的寶貝兒子胡天賜入手,效果拔群。
稀溜溜!
馬匹跑到了長街盡頭,宋慎的馬車先一步到了指定地點,贏下了這一局。
這可讓胡天賜的面子上過去不了,他一腳踢在李三的身上,罵道:“李三!你他媽怎么駕車的?號稱這京城駕車的本領(lǐng)第一名,都是假的?”
李三苦著臉,解釋道:“公子,今日都跑了一天了,再好的馬匹也累了,請您讓馬匹休息休息,明日一定贏回來?!?/p>
宋慎笑呵呵地說道:“胡兄,這每次賽車都是你贏,也該我贏一次了,哈!哈!哈!”
胡天賜張狂一笑,指著宋慎道:“宋兄!我這匹馬可是汗血寶馬,千金難買,別看累了一樣能贏你,這樣,你我再賭一次,往回跑,誰能先到那長街的牌坊誰就贏,彩頭就是我家里那對紫金博山爐怎樣?”
宋慎眼睛一亮,抱拳道:“胡兄好氣魄,那我宋慎就舍命陪君子,秦淮河畔的紫金樓聽說來了一位新花魁,胡兄若是贏了,銀子我全包了!”
聞言,胡天賜猛地一腳踢在李三的后背上,喊道:“李三,走!”
李三無奈揮動馬鞭,狠狠抽打在駿馬的屁股上,駿馬吃痛撒丫子就往前跑。
“快點!快點!”胡天賜余光盯著宋慎的馬車,不斷催促李三道:“李三!你要是再輸了,本少爺讓你不得好死!快!快!”
胡天賜的勝負(fù)欲爆棚,不斷地辱罵、催促李三。
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何況是人?
李三下了狠手,玩命抽打馬匹,直打得駿馬一聲聲嘶鳴,這車的速度是快了,也是馬兒也到了極限。
忽然,街道便豎起的燈籠不知怎地忽然落下,本就處于極度緊張狀態(tài)下的駿馬,一下子受驚了,馬蹄倏然抬起,然后由于慣性,馬匹被車撞到。
轟!
現(xiàn)場一片混亂,李三竭力控制馬匹拉緊了韁繩,在一片天旋地轉(zhuǎn)中,李三被飛了出去。
他聽到了人們的驚呼、馬兒的嘶鳴,還有馬車與周遭的攤位撞擊的聲音,好像,還有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李三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鮮血染紅了李三的半張臉,然后他就見到了臉色慘白的宋慎,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宋慎一把薅住李三的衣襟,聲嘶力竭地吼著什么。
李三聽不清,他的耳朵都是一陣嗡鳴聲,但眼睛卻朝著宋慎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頓時,李三的身體血液幾乎凝固住了。
在殘破的馬車下面壓著一個人,準(zhǔn)確地說是一個人的脖子。
胡天賜的身體以一種扭曲的姿態(tài),被壓在車下,他的脖子正好就壓在了車輪下面,幾乎頭身分離。
李三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他的聽覺漸漸恢復(fù),就聽到宋慎在怒吼。
“李三!你惹了滔天大禍,你知道嗎?胡相不會放過你的,他會要你的命!”
“李三!你說話!你裝什么死?”
“完了!都完了!我的仕途也完了!”
李三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踉蹌著掙脫了宋慎的手,然后倉皇地往胡惟庸府上跑去。
他要請罪,他要向胡惟庸請罪!
在李三的潛意識里,這事情唯有主動請罪,才能獲得一線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