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夏時敏由衷贊嘆道:“楊大人好氣魄,好手段,若楊大人早些年來泉州府,泉州府也不至于淪落成這般模樣?!?/p>
楊帆仰面而笑,道:“夏先生過譽了,楊某不過是做了一些分內的事情罷了?!?/p>
夏時敏感慨道:“知易行難,多少人明知道該怎么做卻不敢去做,知行合一者能有幾人?”說著,夏時敏從包袱里面取出一份文書來,遞給楊帆。
“夏先生,這是?”
“哦,此乃我泉州市舶司近五年來的稅收簡略摘要,我離開市舶司前抄錄的。”
楊帆有些詫異,道:“吾與夏先生非親非故,夏先生將此物交給我,恐怕不合規(guī)矩吧?”
夏時敏微微點頭,道:“這些稅收的摘要不是什么秘密,何況,我原本是很猶豫要不要給楊大人看這份文書。”
言下之意,楊帆當街開堂審理士紳惡霸,為百姓謀福利,夏時敏才將此物獻出。
楊帆低頭翻閱了一下,不禁眉頭緊鎖。
泉州市舶司近五年的稅收,平均一年的稅收才三萬兩銀子左右,少得可憐。
他嘴里喃喃說道:“泉州府有碼頭三處,來往的商船應該極多,怎么稅收就這么點?每年還越來越少?”
夏時敏苦笑,道:“泉州府的商船當然有很多,不過那些商船名義上都不出海,自然也不會給朝廷交稅,每年象征性地交一些罷了。”
楊帆看得觸目驚心,這沿海的商船走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得多。
夏時敏道:“海運貿易,原本以江南沈家為主,后沈家被抄家,這生意就落到了各地的豪強士紳手中,如今泉州府內共有十余家基本壟斷了海運,那莊晉、嚴剛都有參與?!?/p>
楊帆思索了片刻,道:“十余家富戶壟斷海運,這人遍布泉州府各縣,管轄范圍已經超出了我晉江縣,劉啟劉大人能否牽頭,與我一起前往拜會福建行省布政使司布政使大人?”
楊帆的能力再大,也就只能管理一個晉江縣,畢竟,他現在可不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了。
夏時敏露出為難之色,道:“不瞞您說,劉大人得過且過,不愿意惹麻煩,每天就擺弄他的花花草草,你讓他出頭,根本不可能?!?/p>
楊帆微微頷首,說道:“夏先生不必煩心,此事我會稟明陛下,讓陛下來定奪?!?/p>
朱元璋最恨貪官污吏,上次抄家那么多朱元璋都沒手軟,對付泉州的這群蛀蟲,朱老板更不會手軟。
夏時敏聞言喜形于色,道:“有楊大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泉州府終于有希望了?!?/p>
聊完了正事,楊帆與夏時敏開始閑聊,從泉州府的人文地理,聊到了家中。
楊帆孤身一人起于草莽之間,讓夏時敏頗為佩服,至于夏時敏家境并不是太好。
夏時敏的父親夏希政曾擔任湖廣行省都事,不過夏希政是在元末擔任的官職。
元末戰(zhàn)亂頻發(fā),夏家也家道中落,夏時敏一家輾轉來到了泉州府過活。
夏時敏學問不錯,可他不會鉆營奉承,一直在泉州市舶司擔任一小小的吏目,閑暇時候還要靠著去教諭教書,補貼家用,一家人過得很是清貧。
楊帆點了點頭,安慰道:“夏先生有才華,也有一顆為百姓辦實事的心,假以時日有機會,一定能走得更遠。”
夏時敏端起茶杯,笑道:“當初初入仕途一腔熱血,如今都快消磨干凈了,我就想著讓吾兒元吉好好讀書,將來若是能金榜題名,我夏家還有重新輝煌的可能。”
楊帆初時還未反應過來,道:“夏先生學識廣博,子嗣一定是聰明的……等等!夏先生說你家兒子叫什么?”
楊帆的反應很大,嚇了夏時敏一跳。
“吾兒名叫夏元吉,今年才八歲,楊大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沒有不妥!
楊帆的心中涌起一股狂喜,離開了應天這么久,他終于又遇見了一個未來在歷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這夏元吉可是未來朱棣的輔臣,被明仁宗朱高熾評價為:夏某,朕之股肱,四夷所仰。
楊帆很快平復了情緒,面含笑意道:“夏元吉!好名字,吾速來愛財,與夏先生也是一見如故,這樣我私人拿些銀兩,贈予夏先生?!?/p>
夏時敏連忙擺手拒絕,道:“不可不可,我與楊大人初次相見,怎么能收楊大人的銀子?”
楊帆笑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贈予夏先生銀兩,是為你家孩子讀書所贈,且不過幾十兩銀子不算什么大事,夏先生若當我是朋友,就不要推辭?!?/p>
三十兩銀子,對于夏時敏來說可不少了。
最終,夏時敏還是收下了楊帆的銀兩,接受了楊帆的好意。
他當然不會想到,楊帆贈送銀兩,是為了拉攏他那未來前途無量的好兒子——夏元吉。
這就叫,父憑子貴。
翌日,晉江縣大牢。
嚴剛、莊晉被分別關押在大牢的最深處,這一夜,二人幾乎就沒有合上眼睛。
嚴剛哭喪著臉,道:“完了,一切都完了,莊兄,你我多年的基業(yè),毀于一旦了!”
莊晉比嚴剛要冷靜得多道:“楊帆羅列的那些罪名,不至于要你我的性命,只要你我守住底線,不胡亂攀咬,你我身后的大人,會為你我開脫,留下你我的性命的?!?/p>
莊晉瞥了嚴剛一眼,道:“嚴兄,管好你的嘴,千萬別被楊帆給撬開了,否則,你我的家眷都沒有好果子吃。”
嚴剛往牢門邊湊了湊,壓低聲音:“我也想管住我的嘴,可是莊兄,楊帆可是錦衣衛(wèi)出身,我聽人說進了錦衣衛(wèi)的牢房,不扒一層皮就別想出去,我怕遭不住……”
忽然,監(jiān)牢的走廊里面?zhèn)鱽硪魂囯s亂的腳步聲。
嚴剛立刻住嘴,畏懼往后面縮了縮,片刻之后,楊帆領著一群人來了,他笑吟吟地說道:“嚴員外,放心吧,扒皮那種刑罰除非是罪大惡極之人,否則你們還沒機會體會呢?!?/p>
莊晉握了握拳頭,說道:“楊大人,我們兩家是犯了些錯,不過那都是手下的人瞞著我們做的,我二人不知曉,清清白白,你就這么羈押我們,算什么道理?你不怕知府大人怪罪么?”
一旁有人搬來椅子,楊帆落座,笑著說道:“劉東、張魯是吧?你們兩個早就準備好的替罪羊,他們兩個嘴巴很硬,愣是認下了所有的罪責?!?/p>
嚴剛聞言嘴角止不住上揚,道:“楊大人,既然誤會都解開了,趕快將我們放了,我們請大人去吃酒席,泉州府最好的酒樓,我們兩個請客!”
楊帆瞥了嚴剛一眼,道:“嚴員外別著急,衙役們在你府中搜查,于你書房的一個暗格里面,搜出了一個賬本,那賬本上記載的東西很有趣。”
嚴剛的笑容瞬間消失,臉色變得慘白起來,莊晉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賬本上記載了三年來,嚴員外家中的貨船,運送私鹽的記錄,對了,還有海運走私的部分記載,里面涉及的人可不少,莊員外,里面也有你的名字?!?/p>
楊帆望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莊晉,道:“這些賬本與文書里,還提到了一個負責聯絡的中間人,那人名叫沈崇,本官想知道那個叫沈崇的人,現如今在何處?”
莊晉死死地盯著嚴剛,恨不得活剮了對方,留著這樣一個賬本與往來文書,嚴剛要連累多少人?
嚴剛已經嚇傻了,一言不發(fā),楊帆見狀一揮手道:“來,幫嚴員外恢復恢復記憶,等嚴員外想起來了,再幫莊員外回憶回憶?!?/p>
嚴剛猛地抬起頭,喊道:“楊大人,我冤枉!肯定是有小人栽贓陷害,將那賬本文書藏到了我家里,我真的冤枉?。 ?/p>
王圖都快氣笑了,按住嚴剛將其捆起來。
“老實點!將紙張拿來!”
王圖對嚴剛動用水刑,這招數對付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嚴剛,基本是殺雞用牛刀。
才兩輪下來,嚴剛就撐不住了。
“楊大人饒命!我招!我招!”
楊帆笑呵呵地問道:“說吧,沈崇的身份,他在販運私鹽,海運走私里面具體的作用,一五一十說清楚?!?/p>
嚴剛不敢看莊晉要殺人的眼神,低著頭,道:“沈崇是一個掮客,神通廣大,有路子搞私鹽,還有路子開辟海運的航線,我們這些泉州府的商人都走他提供的海運航線?!?/p>
楊帆沉吟片刻,道:“沈崇平時在哪里落腳?與何人相識?他背后的人是誰,你知道么?”
一個普通掮客哪那么神通廣大?楊帆估計,沈崇就是一個白手套罷了,真正站在沈崇身后的人,一定是泉州府內地位不低,舉足輕重的人物。
“沈崇行蹤不定,不過我知道他有幾處落腳點,我可以為大人您寫下來……”嚴剛猶豫片刻,鼓足勇氣說道:“大人,小人若都寫下來,大人能饒了小人一命么?”
楊帆神情平淡,道:“販運私鹽、海運走私,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你配合本官查案,你家族或許能幸免,在陛下那邊,本官會為你求情的。”
嚴剛聞言咬了咬牙,道:“好!小人這就將那些地方寫下來!”
嚴剛開口了,莊晉自然也不會死硬不開口,將所知道的細節(jié)一一交代。
這審訊,一直持續(xù)到下午才結束,離開了大牢楊帆并未有多余的動作,而是返回府衙繼續(xù)翻閱從兩家搜查來的文書。
接下來兩日,楊帆再未前往大牢中,一切好像漸漸開始平息。
晉江縣,某處院落中。
何奎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堂堂泉州府同知,卻被楊帆給落了面子,心里憋著一股氣呢。
“何大人,您消消氣,何必與楊帆那莽夫置氣?”沈諾小心翼翼地端來茶水,笑呵呵地說道。
何奎冷哼一聲,道:“本官自打來了泉州府,誰敢與我那么說話?楊帆,這筆賬早晚要算!”
沈諾嘿嘿的笑了,道:“何大人,我剛收到消息,楊帆提審嚴剛、莊晉很不順利,聽說前兩天他離開大牢的時候怒氣沖沖的,這兩天也派了親信去大牢,都沒什么進展?!?/p>
何奎的臉色稍稍好看了點道:“嚴剛、莊晉都是聰明人,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他們都知道,不過得抓緊時間,將他們從牢獄里搞出來,以防夜長夢多。”
沈諾有些為難,說道:“何大人,楊帆是個死硬的家伙,讓他放人這可能么?何況真放了人,晉江縣的百姓要民怨沸騰?!?/p>
何奎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道:“誰說要讓他放人了?楊帆抓的這案子人數多,牽連廣,應移交給提刑按察使司,我估計再有兩日,提刑按察使司的文書就該來了,到時候楊帆將莊晉、嚴剛二人移交給那邊,事情就好辦了?!?/p>
沈諾眼睛一亮,拱手奉承道:“原來何大人早有打算,下官佩服!”他更佩服的是何奎的人脈,連福建行省提刑按察使司都能幫忙,當真是手眼通天。
何奎冷笑道:“這楊帆還以為自己是在應天?在泉州府想要與我斗,你還差得遠!”
二人正談話之間,忽然有仆從敲響了院門,喊道:“老爺,出大事了老爺!”
何奎打開院門,道:“怎么回事?慌慌張張的?”
仆從慌張地說道:“剛才府衙大牢那邊傳來消息,大牢里面起火,大火蔓延開,將莊晉、嚴剛兩位員外,都給……都給燒死了!”
什么?!
沈諾微微一怔,繼而狂喜,“天助何大人!恭喜何大人!莊晉、嚴剛兩個家伙死了!哈哈哈哈!”
何奎有些發(fā)蒙,琢磨大牢起火是意外,還是人為。
若是人為,應該是誰做的?明明提刑按察使司那邊已經通了氣,為何要殺人滅口?
何奎叫上沈諾就往大牢那邊走,還沒等到地方,就見一陣濃煙滾滾,不時有人往那邊跑,前去看熱鬧。
“大牢起火了?真新鮮?!?/p>
“怎么回事?”
“聽說是看守的護衛(wèi)喝酒賭錢,不小心引發(fā)大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