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學(xué)生們陸陸續(xù)續(xù)到校。
臟兮兮不合身的衣服,黝黑但又紅撲撲的臉蛋,以及那雙雙澄澈的雙眼,是溫今也對他們的初印象。
學(xué)校里突然多出與這里格格不入的陌生成年人。
溫今也他們的存在,也很好的吸引了學(xué)生們的注意。
被太陽曬黑曬紅的臉蛋之上,掩不住那雙黑白分明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清澈眉眼。
幾個不太怕生的小朋友停在溫今也身邊看。
她干凈明軟的眼睛,白皙的皮膚,還有充滿善意的笑,以及在跟他們對比下不然纖塵的衣服。
像是誤闖入山林的仙子。
小朋友的善意總是特別直接。
唇角揚起明媚的笑,酒窩淺淺:“你是仙女嘛?你好漂亮呀。”
說這句話的小姑娘眼底有羨慕有驚艷。
衣服臟臟破破,腳上穿的鞋已經(jīng)磨損不堪,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可她笑起來真的好好看啊。
褐色的眼眸是心靈最純凈的窗戶。
還有一個小男孩從口袋里掏出上學(xué)路上摘來的紅色野果。
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道:
“姐姐,給你。很甜的?!?/p>
但他自己也被自己手上的臟污嚇了一跳。
臉上頓顯尷尬。
局促不安地將手收回,又在衣服上擦了擦。
溫今也不是沒有情緒的木頭人。
爸媽去世后,她寄人籬下被苛待的日子里,其實也怨過命運不公,自己命運多舛。
誰不想嘗到七彩玻璃罐里的那顆糖呢?
安瑜總是夸她堅韌,夸她勇敢。
可直到看到這群孩子們,他們臉上的笑明媚不加遮掩,還有他們開朗的生活態(tài)度。
溫今也才發(fā)覺,自己還是太怨天尤人了一些。
不過,苦難就是苦難。
苦難不值得歌頌,更不需要比較高下。
她彎身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接過他黑黢黢手上的野果。
“謝謝你。”
*
正所學(xué)校一共只有不到一百個學(xué)生。
每一個小朋友的名字,欒薇安老師都能叫得出。
隨著老師站在升旗臺上的一聲哨響,原本像四散小鳥一樣的學(xué)生瞬間板板正正到廣場上站好。
他們早已對自己該站的位置萬分熟悉。
欒薇安老師也能根據(jù)隊形,一眼看出,誰沒有來。
也能通過他們站在這里,觀察每一個小朋友的狀態(tài)。
“豆豆呢?豆豆怎么今天還沒有來上學(xué)?”
她看向住得離豆豆家比較近的小朋友,“小蕊,豆豆前兩天請了病假,她身體還沒有好嗎?”
小姑娘支支吾吾的,低著頭不看去看欒薇安的眼睛。
欒薇安意識到不對勁。
走過去,蹲在小蕊面前,眼神溫柔安撫,“小蕊,你告訴老師,豆豆家出什么事了?”
“沒出什么事。”
小蕊有些猶豫,手指一直在不安攪動著衣角。
“老師,是豆豆她自己不想去上學(xué)了……她怕你去找她,不讓我告訴你?!?/p>
“怎么會這樣……”
欒薇安有些怔神。
畢竟豆豆從小跟著爺爺奶奶一起長大,家徒四壁,因為一度交不上伙食費,爺爺奶奶想讓她強制退學(xué)。
她那時候哭著想自己求助。
一個明明熱愛學(xué)習(xí)的小姑娘,怎么會突然自己不想上學(xué)了呢?
但終歸,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算了,大家先回到教室上課。”
中午的時候,欄目組的生活用品都送到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輛貨車送來了米面糧油。
算是電視臺的捐贈。
午飯是老校長用大鍋統(tǒng)一燉的,當季蘿卜和豆腐。
欒薇安卻沒有任何想吃的欲望,給學(xué)生們分發(fā)完午飯后,又單獨拿了兩個洗刷干凈的飯缸打給溫今也和攝影師。
“我們這里就這些水平,希望你們多擔(dān)待?!?/p>
電視臺捐贈的物資一到,她對待這兩個不速之客沒有清晨那般冷漠。
但依舊有些不愿過多接觸的別扭和僵硬。
這樣的狀態(tài)顯然不利于后續(xù)的采訪。
溫今也知道,她還沒有得到欒薇安的認可。
畢竟山區(qū)孩子也是很多網(wǎng)紅和無良媒體想要追逐的熱點。
如果有流量可圖,就一直炒作。
如果沒有流量可圖,那么就在攪亂他們的生活后,瀟灑離開。
而江北電視臺連夜擬出這樣的專題,其實也是為了流量而來。
但起碼——
不僅僅是為了流量。
欒薇安繼續(xù)道:“正式的采訪和記錄不是明天才開始嗎?今天你們請便,我還有事,就先走了?!?/p>
溫今也:“您去哪兒?”
“去家訪?!?/p>
溫今也瞬間想到早上那個沒來上學(xué)的小朋友。
她將手上熱氣騰騰的飯菜一放,“我覺得采訪前我們應(yīng)該彼此熟悉一下,您的生平和為這座學(xué)校的貢獻我已經(jīng)做了充足的了解,或許您也可以簡單的了解一下我?!?/p>
欒薇安有些意外:“你們要跟我一起去?”
溫今也誠懇的點了點頭。
“那很遠的,徒步一個多小時,要淌水爬山,你確定嗎?”
她語調(diào)說不出的冷淡。
畢竟在山里支教的這幾年,她見過很多網(wǎng)紅媒體只是來做做表面功夫。
甚至有個網(wǎng)紅鏡頭前善良真誠的心疼留守兒童干裂的手。
鏡頭一關(guān),轉(zhuǎn)頭明晃晃的嫌棄小朋友遞上去的野果。
“拿走,臟死了。誰知道有沒有病菌?!?/p>
因此,她對于所謂的媒體人,滿是提防。
這里的小朋友物質(zhì)已經(jīng)足夠匱乏了,她不想讓他們的心靈也被挫傷。
在沒有行動證明之前,再多的解釋也建立不起信任的橋梁。
溫今也冷靜道:“您可以試著先相信我一下,只是爬山淌水而已,那是那群孩子們上學(xué)的必經(jīng)之路,他們可以,我肯定也可以。”
沒有太多華麗的語言。
沒有渲染那群孩子的苦難。
只是眼神溫柔而堅定的給她答案:她肯定可以。
欒薇安態(tài)度松動了一下。
“如果你走的慢了,我可不會等你?!?/p>
溫今也盈盈一笑:“放心,我不會拖后腿的?!?/p>
于是在去的路上。
爬山。
淌水。
她脫了鞋襪,褲腿高高挽起在膝蓋。
腳踩過冰涼的溪流和硌腳的石頭,她都沒有任何抱怨。
蜿蜒的山路走下來,她的衣服也不在整潔。
低扎的馬尾松散,很多碎發(fā)掉落。
但卻不顯狼狽,反而有種隨遇而安的松弛。
倒是跟在他們身后扛著攝像機的的攝影師,因為大好幾斤的設(shè)備,有些氣喘吁吁。
山林里空氣清新,鳥鳴蟲叫。
陽光透過枝葉傾瀉進來,光影倏忽。
在快走出這段蜿蜒山路時,欒薇安因為踩到枯枝腳滑了一下。
溫今也下意識拉住她。
攝影師忽然在這時候說:
“小溫,欒老師,你們可以稍微定一下,這個角度,光線特別好,我給你們拍張照?!?/p>
溫今也下意識轉(zhuǎn)頭去看欒薇安的反應(yīng)。
怕她介意。
而欒薇安則是有些茫然。
對視的一瞬間。
溫今也終于從她冷淡的眼底,看到了些許的笑意。
那是對自己的,初步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