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斂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銳利的目光不含一絲溫度,像是能把人看穿。
溫今也卻在他如此凜然的注視下,只是茫然眨了眨眼。
“為什么這么問?”
傅硯璟語氣微凜,“你為什么帶我來這家店?”
溫今也就這么迎著他的目光,眉目柔軟清潤,像是蘊(yùn)著一汪春水,澄澈透明。
傅硯璟一直認(rèn)為,這樣的人,才是天生的說謊者。
再偽劣的謊言,在這樣懵懂純?nèi)坏纳袂橄?,也會變得真摯?/p>
她不閃不躲,柔靜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傅先生,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江北人,我熟悉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這家店開了這么久,我能發(fā)現(xiàn)它并反復(fù)過來吃,也不是什么很值得意外的事情?!?/p>
男人深黯的眸底松動了些,“你也喜歡清湯面里加黃瓜絲?”
溫今也表現(xiàn)得很意外,“你來江北這么久,難道不知道我們江北人很多都這么吃嗎?”
她慶幸此時沒有江北人坐在隔壁桌。
否則極有可能會有人當(dāng)場站起來反駁,“你才這么吃,你不僅清湯面里加黃瓜絲,你豆腐腦還吃甜的呢!”
她的回答讓傅硯璟有些意外,但也很巧妙的打消了傅硯璟心底的疑問。
傅硯璟收回目光,“抱歉?!?/p>
“嗯。”
溫今也很壓抑的,小幅度的松了一口氣。
如果當(dāng)時傅硯璟視線再下移一寸,就會發(fā)現(xiàn)溫今也捏著一次性筷子的指尖都在泛白。
這樣的過度巧合,任誰都會懷疑的。
溫今也只能佯裝驚訝地問:
“剛剛老板說,你很久之前來過這里?”
算是為自己找補(bǔ)。
“我高中在江北讀書?!备党幁Z半挽起襯衫的袖子,拿著紙巾細(xì)致擦拭著布滿劃痕的黃色桌面。
他淡聲,“那時候經(jīng)常來?!?/p>
“這家店在當(dāng)?shù)匾恢焙苁軞g迎,挺巧的,我也經(jīng)常來。”
溫今也垂著頭,低聲快速的說,“說不定我們早就見過。”
因她這句話,傅硯璟神色有一瞬間松怔。
胸腔間流淌過一抹異樣的酥麻感。
因為在聽到溫今也說完這句話后,他第一反應(yīng)竟是——
萬一真的早就見過了呢?
高中時溫今也又是什么樣的?
“你在江北讀得哪一所高中?”傅硯璟沉思幾秒,問她。
他早就知道溫今也是江北人,當(dāng)初既然將溫今也留在身邊,關(guān)于她的底細(xì)傅硯璟肯定會派人調(diào)查的。
不過當(dāng)時助理匯報時,傅硯璟恰巧接聽了一通跨國電話。
于是在得知溫今也身世清白,并非競爭對手派來的誘餌后,便擺擺手讓助手退下了。
沒想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有關(guān)她的詳細(xì)信息,還得親口詢問。
溫今也指尖顫了顫。
清冷的面孔下情緒幾經(jīng)波動。
有些自嘲,他連這都不知道。
又有些慶幸,幸好他連這都不知道。
就讓那段暗戀徹底被埋葬吧。
徹底到不要流露任何蛛絲馬跡。
她早就過了最想讓傅硯璟知道的時候。
他們是同校,他曾幫助過一個狼狽無助的少女,而那個人,自不量力的喜歡了他很多年。
“面來嘍——”
溫今也正躊躇著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老板端著面的高呼聲打斷了一切。
那個話題也像投入許愿池中的硬幣,沒了后續(xù)。
*
兩個人吃得都很沉默。
不知道是口味變了還是傅硯璟胃口不佳,那碗面他只吃了一半。
擦嘴時那慢條斯理的模樣,仿佛是給誰的面子才將就了那么幾口。
但溫今也卻吃得很香。
她是真餓了。
泡溫泉那會兒,溫今也吃了點(diǎn)水果,那點(diǎn)東西就足夠占據(jù)她小鳥胃的大多數(shù)空間,晚飯就沒吃。
原本安瑜計劃看完煙花一起吃宵夜的。
結(jié)果半路殺出了傅硯璟這個程咬金。
等待溫今也吃完的間隙,因為是室外的桌子,傅硯璟點(diǎn)了根煙。
他偏著頭,煙霧隨著風(fēng)的方向飄,溫今也幾乎聞不到。
傅硯璟垂眸看著低頭認(rèn)真吃面的女人。
巴掌大的臉,靠近碗邊,襯得更小了。
紅唇在熱氣的氤氳下,也更加瀲滟。
她小口小口嗦面,饑餓的驅(qū)使下,沒有細(xì)嚼慢咽,實在算不上優(yōu)雅。
卻平添了一絲靈氣的可愛。
平心而論,溫今也長得很漂亮。
這種評價既主觀又客觀,萬千女人如過江之鯽一般出現(xiàn)過自己的世界里,但只有溫今也引得傅硯璟目光停駐。
哪怕那三年的停駐,不會影響他的理智,不會影響他的生活節(jié)奏更不會影響他對于未來的選擇。
卻也是他循著家族給他鋪墊的道路里,為數(shù)不多的偏航。
她的手機(jī)放在一旁叮咚作響。
溫今也順手拿起來,不知看了誰發(fā)來的消息,唇角柔和的笑意怎么抖壓不住。
她鏡頭對準(zhǔn)快要吃完的面咔嚓一聲,發(fā)了過去。
指尖又落在鍵盤上,劈里啪啦打字。
生怕讓對面多等一會兒。
像陷入熱戀的報備。
傅硯璟很自然的想起了出現(xiàn)在周集琛手機(jī)里的那條朋友圈。
以及共同好友評論的那句【愛人視角。】
印象里,溫今也不是多么粘人的存在,更沒有旺盛的分享欲。
他飛去國外出差,一去便是半個月,從未收到過溫今也任何詢問的信息。
最多也只是在降溫的時候,會打電話,克制提醒傅硯璟一句,“你要多穿點(diǎn)衣服,注意保暖?!?/p>
他一直覺得溫今也性格如此。
在一起時她總是表現(xiàn)出眷戀仰慕的樣子,分開的日子里又識趣懂事,從不過問傅硯璟的私生活。
傅硯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喜歡她的安分,也樂意給她想要的東西。
但時至今日,在看到溫今也就連吃一碗面都盈盈帶笑的分享時——
他卻反射弧極長的,感受到了那么一絲,不是滋味。
如果跟宋在縝這樣才是墜入愛河的表現(xiàn),那么那三年就全部都是她配合自己喜好,編織的情網(wǎng)。
但那抹異樣很快被傅硯璟壓下,心湖平靜到像是從未起過波瀾。
他只是淡漠的看著溫今也關(guān)掉手機(jī)屏幕時還盈著笑意的瞳孔。
又認(rèn)真低頭吃面。
對于自己沉浸的虛假甜蜜,一無所知。
傅硯璟嗓子莫名有些癢,有些話甚至沒來得及大腦思考,便脫口而出。
“離宋在縝遠(yuǎn)點(diǎn),知道嗎?”
溫今也吃面的動作一滯。
方才安瑜給自己發(fā)來搞怪照片的愉悅瞬間蕩然無存。
溫今也反問的語氣好像帶刺,“當(dāng)你的生活助理還要被管束交友情況嗎?”
傅硯璟語氣微重了些,“你把握不住?!?/p>
像是沉悶卻有力的敲打。
溫今也啞然。
其實她本來也不喜歡宋在縝,壓根兒就沒想跟這個弟弟產(chǎn)生任何越界的感情。
但這種話不需要傅硯璟的提醒。
他高高在上的語氣,居高臨下的審判,像是嘲諷她不自量力。
溫今也語氣很輕,垂下的眼瞼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緒,“傅先生,我有自己的生活和選擇?!?/p>
“過成怎么樣,我都認(rèn)?!?/p>
這副模樣落在旁人眼中,有種冥頑不靈的執(zhí)著。
傅硯璟似是被她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氣笑,“你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
溫今也慢慢抬起頭,平靜的注視著他蘊(yùn)著薄怒和冷意的眼眸。
有些疑惑,傅硯璟為什么會對自己露出這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他總在提醒自己不配,不配。
可他不知道。
自己最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一場情事,就是跟他。
“傅硯璟,這南墻我早就撞過了?!?/p>
她語調(diào)輕緩,“只是你不知道。”
很淡漠平靜的一句話。
傅硯璟毫無防備地嗆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