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嫣的手指被傅修沉緊緊攥在掌心。
他的力道很大,指節(jié)甚至有些僵硬,像是用盡了全力。
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比往常要高,帶著一種不正常的灼熱,還有……一絲粘稠的濕意。
那觸感太突兀,像冰冷的蛇倏然滑過心尖。
她幾乎是下意識(shí)地就要低頭去看——
“別低頭?!?/p>
傅修沉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氣音擦過她的耳廓,短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握著她的手指甚至又收緊了些,阻止了她所有的動(dòng)作。
明嫣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僵著脖子,強(qiáng)迫自己維持著目視前方的姿態(tài),可眼角的余光卻無法控制地瞥向他靠近自己這一側(cè)的袖口。
黑色大衣的袖子,顏色深得幾乎能吞噬一切光線。
可就在那袖口邊緣,緊挨著她手背的地方,深色的布料似乎比別處更……濡濕一些,隱隱地,透出一種近乎暗沉的的色澤。
不是雨水。
雨水是冰涼的,而這觸感,是溫?zé)岬?,粘稠的?/p>
是血。
這個(gè)認(rèn)知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瞬間刺穿了她所有的慶幸和狂喜。
她的呼吸驟然停滯,血液似乎在剎那間倒流,沖向四肢百骸,又迅速凍結(jié),帶來一陣滅頂?shù)暮狻?/p>
他受傷了。
而且,一直在流血。
所以他方才的腳步虛浮,所以他異常蒼白的臉色,所以他低沉沙啞的嗓音,不僅僅是因?yàn)榫貌〕跤?,更是因?yàn)椤?/p>
他強(qiáng)撐著重傷未愈的身體,從不知道哪個(gè)角落掙扎著出來,只為在她被千夫所指時(shí),站在她身前。
為她擋住所有的惡意和風(fēng)雨。
巨大的心痛和酸楚如同海嘯,瞬間將她淹沒。
眼眶猛地一熱,視線迅速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洶涌的淚意逼退回去。
不能哭。
不能在這里哭。
不能讓他功虧一簣。
她不動(dòng)聲色地,將被他緊握的手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更緊地回握住他,仿佛要將自己微薄的力量傳遞過去。
另一只手則迅速抬起,穿過他的臂彎,緊緊挽住了他的胳膊,將身體的大部分重量悄然承接過來,做出親密依偎的姿態(tài)。
指尖觸碰到的,是他手臂肌肉不自然的緊繃和……輕微的顫抖。
他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隱晦地依靠在了她這看似柔弱的支撐上。
明嫣的心像是被凌遲,一刀一刀,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可她臉上卻努力擠出一個(gè)極淺的笑容,微微側(cè)頭,靠近他,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輕聲道:“我們回家?!?/p>
傅修沉垂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深邃,像是藏了萬千洶涌的情緒,最終只化作喉間一聲幾不可聞的低應(yīng):“嗯?!?/p>
他任由她撐著,兩人相攜著,一步一步,朝著車上走去。
背影在眾人驚懼、猜疑、復(fù)雜的目光中,依舊挺直,仿佛無懈可擊。
不遠(yuǎn)處,陸凜倚在廊柱的陰影里。
雨水打濕了他額前金色的碎發(fā),一綹綹凌亂地搭在眉骨上,水珠順著桀驁不馴的臉部線條滑落。
他看著那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不耐煩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最濃稠的墨汁浸染,翻涌著陰沉到幾乎要壓抑不住的潮氣。
一種混合著酸澀、不甘、以及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像藤蔓一樣瘋狂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窒息。
他猛地別開臉,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冷硬的石頭,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嘗到了一股鐵銹般的味道。
操。
他在心里低低罵了一句,卻不知道是在罵誰。
……
車子平穩(wěn)地駛離傅家老宅,將那片虛偽的混亂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
車窗緊閉,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雨聲。
車門關(guān)上的瞬間,傅修沉一直強(qiáng)撐著的那口氣仿佛驟然松懈。
他幾乎是脫力地靠進(jìn)寬大的座椅里,額頭上瞬間沁出細(xì)密的冷汗,臉色蒼白得嚇人,連唇上都失去了最后一絲血色。
“傅修沉!”明嫣的聲音帶著哭腔,再也忍不住,手忙腳亂地去查看他的手臂。
深色的大衣袖子被小心翼翼地卷起,露出里面白色的襯衫,而襯衫的袖口早已被不斷滲出的鮮血徹底浸透,黏連在皮膚上,呈現(xiàn)出一種刺目的暗紅色。
“沒事……”他想抬手碰碰她的臉,安撫她,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只能勉強(qiáng)扯出一個(gè)極淡的的弧度,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清,“別怕……”
明嫣的眼淚終于決堤,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她不敢去碰他的傷口,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肩膀因?yàn)閴阂值泥ㄆ鴦×翌澏丁?/p>
“去醫(yī)院!快!”她對(duì)著前座的司機(jī)嘶聲喊道,聲音破碎不堪。
司機(jī)不敢怠慢,猛地踩下油門,車子如同離弦之箭,沖破雨幕。
……
醫(yī)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氣味濃重得刺鼻。
傅修沉再次被推進(jìn)了搶救室,那扇冰冷的門在她眼前關(guān)上,亮起刺目的紅燈。
明嫣渾身濕透,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外,像一尊被雨水浸泡過的雕像。
手指上還殘留著他鮮血的粘稠觸感和溫度,冰冷與灼熱交織,反復(fù)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
腳步聲自身后響起。
宋青州慢悠悠地踱步過來,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
他看了一眼亮著紅燈的搶救室,又看了一眼僵立在門口,臉色慘白如紙的明嫣,沒什么表情地靠在了對(duì)面的墻上。
“放心,死不了?!?/p>
他開口,語氣帶著他一貫略帶嘲弄的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gè)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就是傷口崩裂,加上體力透支,暈過去了而已。”
明嫣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聲音沙啞得厲害:“他……他的傷到底有多重?不是醒了嗎?為什么……”
“醒了不代表好了。”
宋青州打斷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落在搶救室的門上,帶著點(diǎn)難以言喻的復(fù)雜,“爆炸的沖擊,掉進(jìn)河里時(shí)的撞擊,加上失血過多……能撿回一條命已經(jīng)是奇跡。”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其無語的事情,扯了扯嘴角,語氣里帶上了一絲真實(shí)的嫌棄。
“他在ICU里躺了那么多天,我跟他說的正事,磨得嘴皮子都快破了,他半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彼吻嘀莸哪抗廪D(zhuǎn)向明嫣,“后來沒辦法,我試著提了句你的名字?!?/p>
他停了下來,看著明嫣瞬間怔住的表情,才慢悠悠地,帶著點(diǎn)戲謔地補(bǔ)充完了后半句:
“好家伙!這祖宗直接就睜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