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瑤真見姜三夫人應(yīng)下,便側(cè)過臉,對一旁的寒影道:“我們有些話想私底下聊聊,還請您回避一下。”
寒影沒多問,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屋內(nèi),熏香裊裊,氣氛卻陡然凝滯。
姜三夫人主動打破沉默:“能讓人恢復(fù)神志的藥,我自然能制??赡阋仓?,我這里出去的藥,從來都不是什么救人活命的靈丹。說是藥,不如說是毒?!?/p>
“恢復(fù)神志是沒問題,但那毒會順著血脈一點點滲進骨髓里,神仙難救。到時候,我可沒辦法醫(yī)治。”
“另外,就算恢復(fù)神志,也撐不了太長時間。你當(dāng)真要給那位南月首輔大人,服下這樣的藥?”
“自然?!苯幷媛曇舯洌拔也恍枰疃嗑?。我只要他,能清醒著當(dāng)著陛下和整個大鄴文武百官的面,親口指認,蕭凌川是他和南月公主的骨肉(便)可?!?/p>
“至于之后他是死是活,能活多久,我不在乎!”
這才是她方才故意支走寒影的真正緣故。
趙首輔是寒影的主子,寒影多年來忠心耿耿,自然是不可能答應(yīng)主人被喂下刮骨毒藥的。
姜三夫人臉上浮起錯愕的神色:“蕭凌川是首輔大人的骨肉?這事……是真的?”
“真假,重要嗎?”姜瑤真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只要能將他蕭凌川徹底踩進泥里,永世不得翻身,這就是一個頂好的法子!三嬸,您說是不是?”
姜三夫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像是第一次認識她。
半晌,她才慢悠悠地開口:“此事牽涉皇室血脈,非同小可。大鄴朝臣豈會僅憑敵國首輔的一面之詞便信以為真?況且,朝中支持蕭凌川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若我未記錯,你父親姜丞相亦是他的堅實后盾。單憑空口無憑的污蔑,怕是無人會信!”
“不信又如何?大不了做一場滴血認親。”姜瑤真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清晰刺耳,“三嬸,您以為陛下不愿除掉蕭凌川嗎?他只是缺少一把趁手的利刃罷了。如今我們親手奉上這把刀,只要能為他鏟除蕭凌川這個心腹大患,陛下定會全力相助,將這場戲演成鐵板釘釘?shù)摹嫦唷?!?/p>
她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抹陰鷙,低聲冷笑:“屆時,只需讓主持滴血認親的太醫(yī)在那碗清水里稍作手腳。一滴血,便能將這彌天大謊,化作不容辯駁的‘事實’!”
姜三夫人看著她這副胸有成竹、狠辣果決的模樣,臉上的詫異漸漸褪去,轉(zhuǎn)而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二小姐,你果然,很像你的姨娘。”
“姨娘”兩個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姜瑤真的心口。
剎那間,一股洶涌的恨意自心底翻涌而上,幾乎要沖破她精心偽裝的平靜。
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將那滔天的恨意壓了下去。
不過是瞬息之間,她臉上的神情便恢復(fù)如常,甚至還露出了一抹更加明艷的淺笑,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僵硬只是旁人的錯覺。
“是嗎?”她歪著頭,語氣輕快,“那我就當(dāng),三嬸是在夸我了。”
——
京城,景王府。
書房內(nèi)沉香裊裊,卻驅(qū)不散空氣里那股子山雨欲來的凝重。
凌蕪單膝跪地,頭低垂著,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懊喪與自責(zé):“王爺,屬下無能,沒能攔下寧王的馬車。王妃和小世子……被帶去北陵了?!?/p>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連香爐里飄出的青煙都停滯了。
良久,蕭凌川才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徑直落在凌蕪的右肩上。
那里的衣料被血染得深黑,在月色下顯得觸目驚心。
“你受傷了?”他的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被蕭懷瑾的人傷的?”
提到這個,凌蕪的頭這才稍稍抬起,語氣里竟摻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是!屬下按照王爺?shù)姆愿?,故意露出破綻,讓王妃親眼目睹了屬下被寧王侍衛(wèi)所傷。王妃當(dāng)時還驚呼了屬下的名字,想來是很心疼屬下的!”
她至少完成了王爺交代的另一項任務(wù),沒有全盤搞砸。
“做得好?!笔捔璐樕辖K于浮起一絲笑意,他接著道,“蕭懷瑾還是五皇子時,便與長公主關(guān)系深厚。他逃去北陵,身為北陵皇后的長公主自然會護著他。說起來,大鄴與北陵這些年能維持和平,還要歸功于我的這位皇姐。若非她遠嫁那片寒地,也不會有今日的太平。”
凌風(fēng)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試探問:“王爺,那我們?nèi)缃袷且ケ绷晗蜷L公主要人嗎?”
“自然?!笔捔璐抗庾兊蒙畛岭y測:“可蕭懷瑾和皇姐的關(guān)系,遠比我跟她深厚些。本王聽說,當(dāng)年皇姐和親,那十里紅妝,有一半都是崔家,也就是蕭懷瑾的母家給湊的。這份情,可比我們這點淡薄的姐弟情分重多了。
要想說服皇姐,將我的王妃和世子交還,單靠血緣不夠。必須以更重的利益,才能拉她入局。”
凌風(fēng)和凌蕪的神色瞬間變得凝重。
他們都明白,一旦事情涉及到另一個國度,就遠不是打打殺殺那么簡單了。
稍有不慎,就不是單純的奪妻奪子,而會演變成一場誰也無法預(yù)料的兩國紛爭。
“這寧王真是陰險!竟把王妃和小世子帶到北陵,這不是明擺著逼得王爺您陷入如今這般兩難的境地嗎!”凌蕪終于忍不住,憤憤地罵道,“當(dāng)初王妃還欣賞他為人正直,清風(fēng)霽月,我看他根本就是個偽君子!他配不起王妃的欣賞!”
“無妨?!笔捔璐ǖ姆磻?yīng)出乎意料的平靜,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讓她看清他的真面目,也未嘗不是好事。至少讓她明白,這世上為她不擇手段、行事卑劣的人,不只本王一個。等她看清了所有偽裝,是不是……就愿意留在本王身邊了?”
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自我安慰,像一個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根腐朽的浮木。
“王爺!”凌蕪聽著他話語里的蒼涼,心中一痛,脫口而出,“別人不知,可屬下知道,您是天底下最珍愛王妃之人!王妃有朝一日,定會想起王爺?shù)暮?,回到王爺身邊的!?/p>
“但愿吧?!笔捔璐〝苛藬宽瑢⑺型庑沟那榫w盡數(shù)收回眼底深處,又變回了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景王。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窗邊,望著天邊那輪殘月。
“本王已經(jīng)讓人將孫神醫(yī)接了回來,你們?nèi)ニ翘幚硪幌聜?,別留下病根?!彼穆曇艋謴?fù)了慣有的命令口吻,冷硬而果決,“接下來,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p>
“是,王爺!”凌蕪和凌風(fēng)齊聲應(yīng)道,隨即起身,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
房門被輕輕合上,書房內(nèi)再度恢復(fù)了死寂。
蕭凌川依舊立在窗前,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孤寂地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緩緩抬起手,攤開掌心。
那里,靜靜躺著一枚小巧的白玉佩,玉質(zhì)溫潤,被他長年摩挲,已染上了一絲屬于他的體溫。
這是當(dāng)年他在荷花池中將姜姝寧救起時,自她身上落下的物件,她大概都不記得了,可他卻視若珍寶,珍藏至今。
不只今生,前世亦是如此。
姜姝寧始終以為,前世他對她冷酷無情,卻不知他也曾心動,只是從未宣之于口。
前世的他野心勃勃,一心渴求父皇的認可,渴望掙脫敵國血脈的枷鎖,以至于被姜瑤真母女蒙蔽利用,痛失摯愛之人,鑄下一生的大錯。
今生,他一心想要彌補,可姜姝寧卻拒他于千里之外。
若這是他的報應(yīng),他甘愿承受。
只盼老天能憐他一片赤誠,賜他與姝寧一個相守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