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青詞神情痛苦,“我與她成婚數(shù)十載,怎么可能說和離就和離?更何況,我和她有兩個兒子,都已成家立業(yè)。若是這時候和離,豈不是讓外人看笑話?別人會如何看我?”
錦娘眼中劃過一絲不甘與嫉恨,“表兄的難處,我都明白。只是……我看表嫂今日那決絕的樣子,怕是下定了決心,恐怕不會輕易更改了……表兄,若是她鐵了心要和離,是不是你們就真的……”
“我不知道……她出身高門,性子向來剛烈果決,說一不二,若她執(zhí)意如此,只怕我也攔不住她?!?/p>
話說到這兒,賀青詞喉嚨哽住,再也說不下去,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錦娘悄悄觀察著他的神色,眼珠微轉(zhuǎn),低聲嘟噥了句:“只要她別分走侯府的錢財就好……”
賀青詞并未聽清,抬起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問她:“你方才說什么?”
錦娘立刻換上那副慣有的、恰到好處的溫婉笑容,語氣體貼:“我說,表兄,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表嫂,放不下這數(shù)十年的情分。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好好商量一下,該如何挽回,才能讓表嫂消氣回心轉(zhuǎn)意。”
賀青詞心力交瘁,“嗯”了一聲,將頭靠在車壁上,不再言語。
回到別院,賀青詞決計,去為錦娘尋一處安身之所。
將她們母女妥善送走,徹底絕了婉歌的這塊心病,她或許就能看到自已的誠意,氣消了,心軟了,也就愿意回來了。
而錦娘回到自已暫住的小院時,寧寧正坐在窗下,對著字帖一筆一畫地認真練字。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小腦袋,怯生生地問:“娘,舅母回來了么?”
錦娘伸手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她的腦門,“你個沒心眼的小蠢貨!還盼著她回來?”
寧寧吃痛,捂住了額頭,小聲嘟囔道:“可是……舅母對我挺好的呀……”
“她對你好?”錦娘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氣,“難不成我對你就不好了?”
寧寧不敢說話了。
她的年紀(jì)還小,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只能模糊地感覺到兩種截然不同的“好”。
舅母的好,就像是春天里的風(fēng),有時雖然太過猛烈,卻總是溫暖和煦,吹得人心里踏實。
而娘親的好……
卻像是冬天里的風(fēng),涼颼颼的,總讓她忍不住想蜷縮起來,心里止不住地發(fā)慌。
“她跟你舅舅,多半是要和離了?!?/p>
錦娘說這話時,那雙平日里總是盈滿哀婉順從的眸子里,此刻浮現(xiàn)起了毫不掩飾的、亮晶晶的笑意。
寧寧不解:“和……離?那是什么意思?”
錦娘用手撫摸著女兒的頭,“意思就是,等他們和離了,娘就能成為侯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了!而你啊,我的乖寧寧,就不再是借住在別人家的表小姐,而是這定襄侯府金尊玉貴的嫡出大小姐了!”
寧寧遲鈍地“啊”了一聲。
錦娘看著她這副懵懂的樣子,又是氣又是笑,點著她的額頭道:“就說你是個小蠢貨!侯府可是有潑天富貴的地方,等到時候,咱們娘倆可就再也不用看人臉色,有花不完的銀子,享不盡的福了!”
不過,想到表兄方才那態(tài)度,錦娘眼中的笑意淡去了幾分。
看起來,表兄是并不打算輕易和離的。
她必須得做點什么。
錦娘想到什么,眼中精光一閃。
走到梳妝臺前,打開那個她從不離身的楠木妝奩,在最底層的抽屜中,翻出了一樣?xùn)|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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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
沈藥陪著薛姨母回去院子,幾次欲言又止。
她還是有點兒想勸姨母的。
畢竟姨母與定襄侯成親,的確已有數(shù)十年了。
待在靖王府,卻只有幾天。
若是一時沖動和離,日后若是后悔怎么辦呢?
這世道對女子,并不寬容,和離歸家的婦人,所要面對的流言蜚語,沈藥光是想想便覺得心頭沉重。
但她又想尊重姨母的意愿,一時半刻,不知該說什么,更不知該從何說起。
“藥藥,你知道我當(dāng)年為什么嫁給賀青詞么?”
倒是薛夫人先開了口。
沈藥收斂心神,仔細想了想,斟酌著回道:“因為……他是定襄侯吧?畢竟是勛爵世家,門第總歸是不會差的?!?/p>
薛夫人聞言,卻輕輕笑了:“傻藥藥,天底下的勛爵人家多了去了,可大部分也就是表面風(fēng)光,內(nèi)里早已潦倒不堪。有的,甚至連府中丫鬟小廝的月錢都要一拖再拖,寅吃卯糧。當(dāng)年的定襄侯府,便是如此?!?/p>
單手托腮,回憶著:“我嫁給賀青詞之前,他們侯府早就窮得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美其名曰勤儉持家,遣散了不少仆役,實際上,不過是沒銀子養(yǎng)活那么多人了。那時老侯爺生著病,每日都要湯藥吊著性命,所費不貲。而賀青詞還在科考,整個侯府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捉襟見肘是常事。”
沈藥于是問:“那姨母為什么嫁給他?”
薛夫人聳聳肩膀:“因為賀青詞那時候,長得實在是好?!?/p>
沈藥微微一愣。
“你是沒見到他年輕時的模樣,眉目如畫,身姿挺拔,跟畫里走出來似的。那時我們在馬球場第一次見面,他一個勁兒夸我馬球技藝高超,后來更是對我百般殷勤,我說往東,他絕不往西。那般品貌,那般殷勤小意,尋常少女,有幾個能硬起心腸拒絕?至少,當(dāng)年的我,是沒能拒絕得了?!?/p>
其實現(xiàn)在的賀青詞,外表也極為出眾。
沈藥深以為然,點了點頭:“確實,那是人之常情?!?/p>
又思忖著:“如今侯爺有官職在身,領(lǐng)著朝廷俸祿,侯府日子好過許多。”
薛夫人卻一臉好笑:“就他當(dāng)官那點兒微薄俸祿,夠什么花銷?府里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的嚼用,人情往來的節(jié)禮,他自已在外頭的應(yīng)酬打點,哪一項不要大把的銀子?若不是我時常補貼,定襄侯府早已維持不住如今的體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