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滿心想著如何打動魏王,如何利用大唐皇子的矛盾為自己謀取一線生機,卻全然忘記了,這潭渾水的深度,遠超他們的想象。
當(dāng)他們的馬車悄悄駛離禮賓院,朝著魏王府的方向而去時,一種更深的不安,卻在樸國昌心底悄然滋生,比那五十萬石糧食的債務(wù),更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望著車窗外巍峨森嚴的宮墻,忽然覺得,自己這一步,或許正踏向一個更加兇險的漩渦中心。
……
武德殿外,樸國昌與樸步完幾乎是屏著呼吸,在側(cè)門處遞上了拜帖和那份沉甸甸的禮單。
他們穿著高句麗使臣最正式的禮服,臉上竭力維持著鎮(zhèn)定,但緊握的拳頭和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內(nèi)心的忐忑與孤注一擲的瘋狂。
守門的侍衛(wèi)眼神銳利地掃過他們,尤其是那份禮單,面無表情地接過,轉(zhuǎn)身入內(nèi)通報。
等待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夜風(fēng)穿過廊廡,發(fā)出嗚嗚的低咽,如同他們此刻的心聲。
樸步完忍不住低聲問:“你說魏王會接見我們嗎?”
樸國昌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側(cè)門,渾濁的眼珠里閃爍著賭徒般的紅芒。
終于,側(cè)門吱呀一聲開了。
出來的不是侍衛(wèi),而是一位身著青色錦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氣度從容,正是蘇勖。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樸國昌二人,淡淡道:“高句麗正使、副使?殿下已知二位來意。請隨我來?!?p>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直接點破來意。
樸國昌心中一緊,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示意樸步完抱起裝有山參、貂皮和那盒璀璨東珠的錦盒,跟著蘇勖穿過曲折的回廊。
魏王府內(nèi)院的書房,燈火通明。
李泰并未如他們想象中端坐主位,而是背對著門口,身形略顯富態(tài),卻自有一股別樣的沉穩(wěn)氣度。
“外臣樸國昌、樸步完,叩見魏王殿下!”兩人入內(nèi),立刻躬身行禮,姿態(tài)放得極低。
李泰緩緩轉(zhuǎn)過身,眼眸掃過來時帶著幾分審視,或許是心里有鬼,樸國昌二人感到有些無可適從...
“二位使臣深夜造訪,還備此厚禮,不知所為何事?”
李泰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但那份溫和下蘊含的疏離與審視,卻比冰冷的質(zhì)問更讓人心頭發(fā)寒。
樸國昌深吸一口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悲切與絕望:“殿下!求殿下救我高句麗使團于水火!救高句麗萬民于倒懸!”
他伏地叩首,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
樸步完也連忙跟著跪下,補充道:“殿下明鑒!那賭約…五十萬石糧食,十萬俘虜…實乃太子殿下…一時意氣所定!
若真履行,高句麗必元氣大傷,民不聊生,恐生大亂!
如今太子殿下自身…深陷非議,自顧不暇,卻仍以嚴令相逼,這是要絕我高句麗生路??!”
他巧妙地暗示著太子地位不穩(wěn),將希望寄托在李泰身上。
李泰靜靜地聽著,臉上那絲溫和的笑意絲毫未變,只是眼神更深邃了些。
他踱步到書案后坐下,手指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的篤篤聲,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樸國昌二人的心尖上。
“哦?”李泰終于開口,語氣平淡無波,“賭約之事,乃兩國使臣當(dāng)朝所立,父皇金口玉言所定。
太子監(jiān)國,依國法督促履行,何錯之有?
至于太子清譽受擾…”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份刺眼的禮單錦盒,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本王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論。父皇圣明燭照,豈會為宵小流言所惑?”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維護了朝廷法度的威嚴,又隱晦地表達了對太子的信任,同時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絲毫沒有介入的意思。
樸國昌的心猛地一沉!
他聽出了李泰話語中的推拒之意,絕望如同冰水澆頭。
樸步完卻還不死心,急切地抬起頭:“殿下!太子雖為儲君,然其行事剛愎,已惹眾怒!
殿下您禮賢下士,德才兼?zhèn)洌铈诒娡?p>我高句麗舉國上下,皆仰慕殿下仁德,若殿下肯于此時施以援手,將來…將來高句麗必傾心侍奉,為殿下臂助!
這區(qū)區(qū)薄禮,僅是我等一片赤誠之心,萬望殿下笑納!”
他幾乎是赤裸裸地拋出了投靠的誘餌,暗示支持李泰奪嫡。
殿內(nèi)瞬間陷入死寂,蘇勖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雕像。
李泰臉上的笑容終于緩緩收斂了,他看著眼前二人,心想:他倆把我當(dāng)傻子了?
想著,他站起身,走到樸國昌和樸步完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那目光不再溫和,而是變得銳利如刀,帶著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諷。
“傾心侍奉?為本王臂助?”
李泰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二人耳中,“爾等外藩使臣,竟敢妄議我大唐儲君之位?還敢以重禮為餌,妄圖離間天家骨肉,挑動我大唐國本?!”
這突如其來的厲聲呵斥,如同晴天霹靂,將樸國昌和樸步完震得魂飛魄散!
他們驚恐地抬頭,對上李泰那雙寒意森森的眼睛,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殿…殿下…外臣…外臣絕無此意!只是…只是走投無路…”
樸國昌嚇得語無倫次,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
樸步完更是面如死灰,癱軟在地,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番話是何等的愚蠢和致命!
這已經(jīng)不是求助,而是授人以柄的謀逆之言!
“走投無路?”
李泰冷哼一聲,拂袖轉(zhuǎn)身,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惡。
“爾等身負國命,不思謹守臣節(jié),化解爭端,反而因私廢公,妄圖以投機取巧、禍亂他國朝綱來逃避責(zé)任!
此等行徑,實乃小人行徑,無恥之尤!
爾等將我大唐皇子,看作何等人了?
又將我大唐法度,置于何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