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慈在一旁凝神看著,對金文忠措辭的圓融老練深感佩服。
當看到那句堅信太子殿下清譽如日月時,他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光芒。
奏疏最后,以伏乞天聽作結(jié)。
金文忠放下筆,看著墨跡未干的奏疏,長長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鄭重地將奏疏交給侍從:“即刻呈送鴻臚寺,轉(zhuǎn)遞中書?。 ?p>這份代表著百濟國運豪賭的投名狀,終于送出了禮賓院的大門,投向了大唐權(quán)力漩渦的中心。
廳內(nèi)眾人,目光都追隨著那份奏疏,心緒難平。
……
此刻,高句麗使團的偏院里,氣氛如同冰窖,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樸國昌枯坐在案前,那張原本就刻滿風霜的臉上,此刻更是愁云慘淡,溝壑縱橫。
他面前攤著一份來自東宮的公文,措辭簡潔卻冰冷如鐵。
那是催促高句麗使團盡快啟程回國,并妥善籌備,如期履行賭約事宜。
“如期履行…”樸國昌干澀地重復(fù)著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五十萬石糧食!還有那十數(shù)萬的前朝俘虜,這哪里是履行賭約?
這分明是要將高句麗未來十幾年的元氣都抽干!
一旦真的兌現(xiàn),國內(nèi)必然民怨沸騰,他這個使臣,回國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即便僥幸活命,也必將成為舉國唾罵的罪人。
樸步完在一旁焦躁地踱步,像一頭困在籠中的野獸。
他年輕氣盛,原本還存著幾分僥幸,覺得大唐太子或許會因大度而減免部分,或者至少能寬限些時日。
可宮門外的變故和這封措辭強硬的催款書,徹底擊碎了他的幻想。
太子自身麻煩纏身,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更加咄咄逼人,顯然是要用他們高句麗的血來立威,來填補其可能因賑災(zāi)等事而損耗的國庫!
“正使,難道我們就這么認了?”樸步完猛地停下腳步,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嘶啞,“五十萬石!五十萬石??!
這…這是要我們的命!回國怎么交代?大王會生撕了我們的!”
樸國昌重重嘆了口氣,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冰冷的桌面,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不認?又能如何?大唐勢大,太子更是…心狠手辣。
他連清河崔氏的人都敢痛毆,扣下我們使團甚至直接發(fā)兵,對他而言又有何難?”他想到太子那雙冰冷銳利的眼睛,心底就泛起寒意。
“可…可就這么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樸步完不甘地低吼。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他。
他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目光在狹小的廳堂內(nèi)亂掃,仿佛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突然,他掃過窗外,看到遠處巍峨的皇城輪廓,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閃電,猛地劈入他的腦海!
他猛地轉(zhuǎn)身,沖到樸國昌面前,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興奮和恐懼混雜的顫抖:
“我們…我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樸國昌疲憊地抬起眼皮:“生機?在何處?”
樸步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病急亂投醫(yī)的、近乎賭徒的光芒:“您想,如今大唐太子深陷漩渦,被世家士子圍攻,自身難保!
這…這是不是意味著,其他皇子看到了機會?尤其是那位同樣深受大唐皇帝寵愛、素有賢名的魏王李泰!”
樸國昌渾濁的眼睛驟然瞇起,似乎捕捉到了樸步丸話語中那絲危險的意味。
樸步丸見其似乎聽進去了,語速更快,思路也越發(fā)清晰起來:“魏王!對,就是魏王李泰!他開文學(xué)館,招攬?zhí)煜虏趴?,聲望極高!
而且…而且他與太子,同為嫡子,難道就真的甘心只做一個親王?
如今太子遭難,正是魏王…展示力量、爭取支持的好時機!
如果我們現(xiàn)在秘密去拜會魏王,表達高句麗對他的仰慕和支持,與他建立某種聯(lián)系的話?”
樸國昌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停止了敲擊。
這個想法太大膽,太冒險,近乎于玩火!
介入大唐皇室的奪嫡之爭?
這簡直是取死之道!
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連累整個高句麗!
但…五十萬石糧食的絕境,又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回國的下場清晰可見!
樸步完的話,像魔鬼的低語,在他耳邊縈繞不去...
“好好想想!”樸步完的聲音帶著蠱惑,“我們不需要魏王立刻做什么!
只需要結(jié)個善緣表達我們的誠意!
如果,我是說如果,太子真的因此事而…地位動搖,甚至…那么將來登臨大寶的是魏王呢?
我們此刻的雪中送炭,不就價值千金了嗎?
到那時,由魏王殿下在大唐皇帝面前為我們美言幾句,這賭約的份額…是不是就能大大削減?
甚至…一筆勾銷也未必不可能??!這總比我們現(xiàn)在回去等死強!”
“雪中送炭…美言幾句…削減份額…”樸國昌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幾個詞。
絕望的深淵里,樸步完描繪的這幅圖景,雖然縹緲虛幻,充滿了巨大的風險,卻散發(fā)著誘人的、唯一的光亮。
它成了溺水之人眼前那根或許并不存在、卻必須抓住的稻草。
樸國昌沉默了許久,久到樸步完幾乎以為他否決了這個瘋狂的計劃。
終于,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眼中,猶豫和恐懼被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所取代。
他壓低了聲音,沙啞而凝重:
“你說得不無道理。坐以待斃,不如險中求生!
魏王李泰,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他禮賢下士,聲望卓著,且對那個位置,未必沒有心思?!?p>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準備厚禮!最上等的山參、貂皮、東珠!我們……去魏王府,遞拜帖!”
樸步完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賭約解除的希望:“是!我馬上去辦!魏王殿下禮賢下士,定能明白我們的苦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