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如今明確的主子就那么幾位,有點風吹草動便如春風吹野草,倩玉的事,因皇上刻意敲打故而傳遍六宮,再加之他昨夜歇在永安宮,便不乏有人猜測,是否因倩玉勾引之事,令皇帝對鳳棲宮生惡。
無外乎旁人這么想,連陸菀也在想,皇上那天的態(tài)度,便是對自己不滿,他拂袖離開,便是證明了。
不過,面對此事,蘇姑姑寬了她的心,便道是讓她莫要多思多慮。
下了朝的齊珩,一般正午便是慈寧宮、鳳棲宮、永安宮三個地方去,而今日,他回了養(yǎng)心殿,哪兒也沒去。
等到下午,處理了公務后,他略坐片刻,起了身,往御花園去。
蟬聲裹著暑氣在御花園內(nèi)翻涌,這種天氣出來散步,無疑是不爽利的,但齊珩心里裝著事,待在有冰盆的殿內(nèi),也不得安寧。
他踏著青石板往里走,明黃色龍紋常服的下擺被熱風掀得微晃,剛轉(zhuǎn)過垂花拱門,蟬鳴聲中便漫進一絲清潤歌聲,調(diào)子是江南那邊傳來的《采蓮曲》,被歌唱之人唱得溫婉而清亮。
齊珩腳步微頓,亦趨亦步跟著的萬總管眼觀鼻鼻觀心,瞥了眼陛下的臉色,便欲要上前去呵斥。
未料,一只手攔住了他,萬總管忙噤聲,心口蹦蹦直跳。
齊珩面色沉靜,腳步一轉(zhuǎn),目光掃過廊下叢竹——竹葉縫隙里,一抹淺碧宮裝正半遮半露,發(fā)間銀簪因歌唱之人傳情的歌喉而微微搖晃,在陽光之下,光彩奪目。
齊珩靜默看了會兒,轉(zhuǎn)身離開。
萬總管作為皇帝心腹,此刻卻是不知,該上前呵止著打攪陛下的大膽宮人,還是……
思索兩息,他跟上陛下,不發(fā)一語。
陛下仁厚,他不發(fā)話,便是不追究了。
同時,方總管也將那宮女的面容記在心里,暗暗驚悚。
那可是長公主身邊的人,此刻在此處,為何?
又不得他多想,才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倩玉一事,陛下沒與他計較,卻不代表他沒有出錯,若是再來一個不長眼的,他都怕自己這個總管太監(jiān)做到頭了。
若是旁的人,他自然派人去敲打一番,可這長公主的人……
萬總管倒吸一口氣,只希望,是巧合吧。
阿藍一曲畢,身后沒了動靜,她面上滲出汗來,又不敢毫無形象地揩去,等心情恢復些,她才慢慢轉(zhuǎn)身,身姿優(yōu)雅,動作端莊,抬眸時,含情脈脈。
然而,抬起眼眸看清背后的狀況后,她呆住,目光緊迫地左右搜尋片刻,最后懊惱地剁了下腳。
難道,是她情報有誤?
這點小插曲,沒讓齊珩放在心里,他還不至于為一個宮女而大動肝火,御花園也非禁地,他也不會因被打擾了清凈就要將人發(fā)落去。
然而,一次,可算作巧合,他次次出來閑走都能碰到這個宮女,那就不是巧合了。
在他第三日下朝后,叫上陸曜,張極和朝中另一個青年人,一同去了狩獵場酣暢淋漓地騎射三個時辰后,又恩賜幾人一同回到皇家浴場,奢侈地給每人都賜了湯池,他到浴場深處,獨屬帝王的湯池內(nèi),揮退了宮人,獨自待在里面。
湯浴朦朧,他雙臂展開,頭微微靠在池邊,閉眸假寐。
因長時間的騎射,雙臂的肌肉有力,弧度優(yōu)美,正有些睡意,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進來,他眼眸微轉(zhuǎn),睜開一雙冷至極點的眼眸。
“你確定今日浴場無人嗎?”
“阿藍姑娘放心好了,這里平素都是我在打理,今日確無人來,往里頭去點,你今日可泡個痛快,對了,可莫去了皇家專用浴池,被抓住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多謝你了,你知我的,也就看個新鮮,不會給你弄臟,待下回請你吃糕點!”
話聲輕了,那細碎的腳步聲便轉(zhuǎn)了進來,齊珩睜眸冷冷看著屏風后,一道纖細的身影由遠及近,似乎邊走邊在褪去衣裳。
他未出聲,只冷眼看著,直到那粗心的宮女衣衫半解,脫得只剩下身上一件艷粉色的肚兜后,抬起雙臂將衣裳搭在一旁衣架上,剛轉(zhuǎn)身過來,在看到湯池里的人時,失聲尖叫一聲,一雙細長的胳膊抱住了自己,慌忙轉(zhuǎn)過身去,露出白皙的后背,手慌亂地在扯方才被她放上去的衣裳,嘴里再急:“你這浪子!皇家浴場也敢來!不怕我上報了主子去治你的罪!”
聲音嬌顫不已,欲拒還羞之態(tài),那媚人的聲音響徹屋內(nèi)。
然,聲音落下,無任何回響。
阿藍渾身通紅,手不住顫抖,不知是羞的,還是怕的,她沒敢再往后看,但卻能感覺到身后一道刻意灼透人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脊背上。
她蹙眉咬唇,心中暗道:怎么……不朝她預想的方向走?這一點動靜也無,她唱獨角戲,還能行?
等她終于穿好了衣裳,紅著臉側過身去,心里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該怎么說,目光也不往他身上看,只垂著頭,善解人意地道:“想你也是同我一般,想來這兒見見世面,不過,既被發(fā)現(xiàn)了,就趕緊走吧,一會兒讓管理浴場的官人發(fā)現(xiàn)了,你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然而,還是無人應答。
阿藍原本還覺自己這一招美人投懷,定是算無遺策,可卻沒想到,陛下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話至此處,她沒有得到一點回應,心里已經(jīng)是驚駭不止了。
就在她想要不要掩面奔走時,水池里,動了。
她心臟停了一瞬,耳尖全是那邊的動靜,她緊張地咽口水,可明確地聽到水池內(nèi)有人站起來的聲音。
那人踩著光潔的地面朝她走來,邊走,邊穿上棉袍,帶著濕漉漉的水汽,走近她,然后……
阿藍屏住了呼吸,在這一瞬,她只覺得自己快要昏死過去了。
灼熱的氣息逼近,她腦子里已經(jīng)幻想著一雙有力的臂膀?qū)⒆约罕霊阎?,浴池的另一側,便是床榻…?/p>
她呼吸愈發(fā)急促,就在她自己都快要雙腿發(fā)軟時,那氣息略過她,隨即遠去。
咚!
咚!
咚!
是她心跳恢復的聲音,亦是她恐懼到極限的聲響。
“萬全,將里頭的宮女,連同今日值守的宮人,一并帶到鳳棲宮,聽候發(fā)落?!?/p>
沒有怒斥,亦沒有一聲詢問,那人走到門口,不大的聲音穿透了阿藍的耳朵,她僵直在原地,眼神發(fā)虛的看著面前鎏金屏風,一時間,只覺全世界都離自己遠去了。
她好像……完了!
這么大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一同在浴場的陸曜的耳朵,他剛系了棉袍出來,就見萬總管嚴厲的臉色,叫住他問了一聲,萬全大倒苦水:“侯爺,這人都瘋了!前頭陛下才懲治了個不長眼的,今兒個又有人敢撞上來,犯上作亂!您說,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陸曜眼眸微沉,目光落在門口處,陛下剛從那邊離開。
他問:“方才聽說,是要送去鳳棲宮處理?”
萬全一怔,隨后狠狠點頭:“后宮之事自是歸皇后娘娘管,這犯上的宮人也必要交給娘娘處置,侯爺放心,有咱家在,不會叫娘娘太過操勞?!?/p>
陸曜對他客氣地點了下頭,說道:“有勞總管了。”
萬全倉促一笑,隨后離開。
陸曜離開浴場時,就見兩三個被逮走的宮人,其中一人還在大罵:“都是阿藍!是她給了奴婢好處!是她說有把握……”
聲音卡在喉管,因那萬總管已經(jīng)陰冷的瞪了她一眼,道:“收取好處,幫人辦事,自然無錯,既然你這么有理,一會去了鳳棲宮皇后娘娘面前,你可好好分辨分辨,將今日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如實交代,說不準皇后娘娘心慈手軟,還能放你一條生路?!?/p>
一路再無聲。
只有阿藍小聲道:“萬公公,您可還記得我?我是長公主身邊的一等丫鬟阿藍,今日有誤會,還請您通融,去請長公主來,一切就分明了。”
完全無聲,是不打算幫她這個忙了。
阿藍急了,忙道:“萬公公,我乃長公主殿下信重之人!您……”
萬全終于抬眼看她,也只看了一眼,說了一句話,就足以讓她閉嘴:“發(fā)生了這樣的丑事,你還打算讓長公主殿下來搭救你嗎?莫非你是想說,今日發(fā)生的一切是長公主默許的?”
阿藍再蠢,也知這個時候怎么回答都是錯,萬一讓萬全抓住了把柄,自己就把長公主得罪了!那可就真沒有人再管自己的死活。
……
看了場戲,陸曜連忙策馬回了家中,一見陳稚魚,便將她懷中的珍珍抱過來,揮退了屋內(nèi)伺候的一眾侍女丫鬟,關起門來一家三口,他才將今日發(fā)生的事與她說明。
陳稚魚捂唇,訝異道:“這……你確定,那人是長公主的宮女嗎?”
“她自己親口所說,豈能有錯?”
陳稚魚美眸微怔,搖搖頭說:“這還真是不怕死,皇家浴場沒有特令都敢亂闖?!?/p>
陸曜卻說:“這哪里是重點,重點是她一個小小宮女,敢在這個時候闖了皇上的浴池,你以為她是為了什么?難道就是貪圖享樂?”
陳稚魚倒吸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苦笑道:“我還真是犯傻了,還當她就是想試試皇家用的湯池……這么說來,這個小宮女不一般吶,更不一般的是她的身份,竟然是長公主殿下身邊的人。”
陸曜點頭,這才是重點嘛。
陳稚魚抿抿唇,抬眸看他,說道:“你這些日子忙,有些事我還一直沒能與你說?!?/p>
“何事?”
“先前我們?nèi)セ蕦m,我私下見到了長公主,她對我十分和善,還與我提起了你們以前在書院里同窗的情誼,我看她那時對我不算有敵意,況且她話語間沒有絲毫的公主架子……她竟與我說想交我這個朋友。”
陸曜挑眉,他雖對長公主有隱隱約約的不適之感,實則這么久了,也沒整抓到什么錯處,她對陸家有禮,對自己親和,對阿魚也溫軟,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交好之態(tài)。
“她還說,今日下午,想約我一起出去喂錦鯉?!?/p>
話音剛落下,一個火急火燎的下人通報進來。
“少夫人,長公主傳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