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嗩吶響起,八抬花轎來方府。
外頭人聲鼎沸,陸曜騎著紅鬃馬一路昂首而來,那馬健碩高挺,騎馬的新郎官也是氣宇軒昂,好不氣派。
聽說這匹紅鬃馬是當年他中狀元時,皇帝在御馬場親賜他的,當時也是無上榮寵。
到了方府門口,自是被一眾年輕子弟“刁難”了一番,來送嫁的除了陳握瑜這個正經(jīng)新娘阿弟以外,其他的幾位公子都是方府小輩,以陳握瑜為首,排著隊攔著新郎官,方家小輩本該是與陸家親近,但能明目張膽“為難”,且還能叫陸家這位公子哥兒只能笑著應(yīng)對的,也唯有今次了。
一時間也是哞足了勁兒,一是要他做催妝詩,二是要他耍套劍法來給小輩們開開眼。
尋常在陸曜面前,誰敢要求他做什么?但今天這日子,他也只能笑著,尤其小舅子在面前,哪怕被那幾個鬼頭整的欲要眼神警告,也按捺住了。
一首催妝詩后,趁他們不備,身邊的兄弟攔了上來,他則腳尖一點,翻身進去了,一陣喧鬧后,還是有疼他的方表嬸,派人護送他進去。
到新房,心如擂鼓,此處比前院安靜,這時陳握瑜也鉆進來了,擦了下臉上的汗,看了眼站在那兒的陸公子,從他身邊走過去,輕咳一聲:“你好生待我姐,我放心將她交給你?!?/p>
“自該如此?!?/p>
陳握瑜去了屋里,將阿姐背了出來。
十三歲的少年,身量卻不低,背著身量纖細的阿姐并不吃力,只是心中沉甸甸的,眼淚含在眼眶。
“阿姐蓋著蓋頭,我都沒瞧見?!庇弥挥袃扇寺牭玫降穆曇?,他說。
陳稚魚聽出了他聲中哽咽,手攀在他肩膀上,安撫地拍了拍,柔聲道:“今日是阿姐的大喜之日,阿弟莫哭,要記得為阿姐高興?!?/p>
聞言,陳握瑜就吸了吸鼻子,將那股淚意咽了下去。
“阿姐,萬事莫委屈了自己,可還記得阿弟說過的話?”
蓋頭之下,陳稚魚強忍淚意,聞言只笑,“嗯”了一聲:“都記得呢?!?/p>
每句她都記得清楚。
他說等他來年考進京里,等舅父從衙門辭了職去,他要將一家人都接進京里來,離她最近的地方,到那時,陸家不敢看輕她,她的底氣就在身邊。
少年壯志,大抵如此。
背著她一路走到垂花拱門,陸曜便在此處等著,陳握瑜對他點點頭,正想將她背著往門外走,哪知陸曜攔住了他,目光深深地落在他背上那道火紅的身影上,道:“接下來的路,我接她走。”
陳握瑜這才看到旁邊放著一把軟椅,這么多人看著,他只好依言將阿姐放在軟椅上。
陳稚魚看不清外頭,只知道坐下后,腳沒敢放在地上,出門時嬤嬤說了,這一路由著阿弟直接背上花轎,她不能往回看,腳也不能落地。
不知陸公子此為何意,坐下后,本以為他是要將自己背著出門去,卻不料那溫熱的身軀靠近,一只手攔在她腰上,一只手從膝彎處穿過,竟是將她橫抱而起,還顛了一下。
周圍一片起哄聲。
“陸大哥哥好氣魄!”
陳稚魚嚇得下意識去抓他胸前的衣裳,耳根紅的發(fā)燙,聽得他悶笑一聲,說:“若害怕,便摟著我脖子?!?/p>
大庭廣眾之下,他能這般肆無忌憚,自己卻不敢直接摟他的脖子,連攥他衣裳的手都松開了些,攥皺了,不雅觀。
倒不怕他將自己摔了,本可以背,他既然愿意抱,那便是抱得起的吧?真摔了自己還有蓋頭擋著,他才丟臉呢。
陳握瑜看他一把將阿姐抱起,毫不費力的大步離去,目瞪口呆了一會兒,隨即心里也跟著酸酸甜甜的。
好歹不是個文弱的姐夫,看他對阿姐這要緊樣子,想來不會欺負她。
一路抱上花轎,也算是出名了。
陸家新婦,是叫陸公子親自抱出門的。
“新娘子出門嘍!”
陸曜將她安置在花轎后,目光在她的紅蓋頭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笑,轉(zhuǎn)身上了馬。
嗩吶聲起,他將帶著新婦家去。
陳稚魚安穩(wěn)地坐在花轎里還沒回過身,取出帕子,下意識地在臉上輕沾了兩下,沒出汗,只熱得慌。
方才他突然的靠近,還有堅挺火熱的身軀,似是要將他燒著一般。
陸曜此舉,怕是要被那一眾兄弟津津樂道好一段時間。
當真是好女難求,好容易成婚了,這位公子哥這般看重霸道的模樣,只叫這門婚事,增添了無數(shù)韻味。
拋開家世不談,到底是俊男美女,十分亮眼。
那新婦身量細弱,能叫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又引無數(shù)遐想。
繞了兩條街,看稀奇的百姓便數(shù)了數(shù),共二十八臺嫁妝,這實在是少了點,不過都知陳家家境,說嘴了幾句便將話頭引到了那陸公子如何稀罕新婦,如何接親上。
能有這二十八抬嫁妝,也是進京以后,這邊的賞,那邊的賜,還有宮里給的,她都充門面了,那箱子是沒打開的,若叫人打開來看便曉得,里頭的水分有多重。
一路鞭炮轟鳴。
到了陸府,陸曜又將她抱著下了花轎,正室入門從正大門,需她跨個火盆,寓意著婚后生活紅紅火火,恰是吉時,外頭也是金黃斜撒,黃昏的光輝照耀陸地。
拜高堂、拜天地、夫妻對拜。
這個過程中,陳稚魚好似感受到了舅父的存在,一時心有所感,朝著一個方向微微側(cè)身。
她想給舅父磕個頭,但這時,禮已成。
“新娘子入洞房嘍!”
她只能被牽著走,不知繞了多少地方,到了洞房門口,需要跨馬鞍。
新娘子跨馬鞍,一世保平安,
她前腳剛跨過去,后腳剛抬起來,那馬鞍就被人拿走了。
烈女不嫁二夫,好馬不配雙鞍。
陸曜目光灼灼,落在她的身影上。
婚禮已成,從此以后,她便是自己的妻了。
洞房里,相近的女眷皆在里頭,大都是些年輕的小媳婦兒和姑娘們。
“請新郎拿秤桿挑喜帕,日后,夫妻和睦,稱心如意?!?/p>
陸曜拿過秤桿,挑起一角,露出真容。
桃花顏色,芬芳正好,黛眉朱唇,眼眸瑩瑩,美的驚心動魄。
屋內(nèi),有那嘩然之聲,細小的女聲道:“新娘子好美??!”
隨后便是一聲接著一聲:“新娘子好美,陸大哥哥好福氣?!?/p>
陳稚魚只覺臉騰的一下燒了起來,被這么多人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就罷,眼前的男人也那樣盯著她看,令她微垂眼眸,不敢直視。
看到她燙紅的耳根,陸曜勾起唇角微微笑著,喜婆端來合巹酒,一對金玉杯,酒杯的細桿處系了紅繩,酒滿上后,喜婆將酒杯遞給新人。
“夫妻共飲合歡酒,日后同心同德,長長久久。”
兩人端了酒杯互相傾近,交杯酒入喉,渾身都熱乎了起來。
接下來,便是一位年老的嬤嬤上前來,從二人腦后各取了一縷頭發(fā),打成結(jié),放進了一只如意盒中。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p>
“恭喜少爺少夫人!”
“恭喜少爺少夫人!”
一疊聲的祝賀,陳稚魚只覺心怦怦然,看著自己同他的發(fā)結(jié)在一起,而他正在自己身邊,從此,他便是自己的夫了。
這一切做完以后,陳稚魚就見有人端了盤餃子來,看丫鬟夾了一只在碗里朝自己走來,還低聲說了句:“我不餓……”
一句話,鬧得懂內(nèi)情的笑出了聲,陸曜坐在她邊上看著她紅暈染頰的小臉,笑道:“是規(guī)矩,你用一個吧?!?/p>
從云麓走得匆忙,許多事情,江舅母也無法事無巨細地交代她,陳稚魚確實不懂這個,鬧了個臉紅。
丫鬟沒讓她動手,喂她吃了餃子,頂著旁邊那道視線,陳稚魚張了小嘴,咬掉一般餃子,隨后臉更紅了。
怎么是生的?。看笸V眾之下,也不好吐出來。
看新娘子面露難色,丫鬟忙拿了個小碟放在她嘴邊,喜婆問:“餃子如何?是生的還是熟的?”
如此一來,陳稚魚便知是故意拿生的餃子來了,拿著帕子掩住口,偏頭吐了出來,實話道:“是生的?!?/p>
喜婆便笑:“都聽見了,新娘子說了,是要生的?!?/p>
這一下,陳稚魚完全明白過來了,此“生”非彼“生”,她叫繞進去了。
笑鬧過后,陸曜被喊了出去接待客人,喜房里則留了幾個人陪著新娘子說話。
留下來的便有陸茵陸萱兩姐妹,還有幾位年輕婦人和一個同陸茵她們差不多的小姑娘。
之所以認得陸茵和陸萱,乃是因為她們今日穿的,便是當時她挑的那兩塊布,朝她們點頭笑笑,陸茵平素不是個愛在眾人面前說話的,但見這個嫂嫂似是比自己不大多少,又生得這樣漂亮,難免生出親近之意。
“嫂嫂,我是陸茵,她是陸萱,是本家妹妹?!?/p>
陳稚魚笑著點點頭,目光又落在那邊幾個笑看著她的年輕婦人身上。
陸茵便幫忙介紹。
“爹爹那輩有三位兄弟妹,大伯在邊關(guān)赴任,常年不在京中,這位是大伯家暉二哥哥的媳婦兒,我們喊暉二嫂嫂……”
一番用心介紹,陳稚魚理清了這些人,也與當初田嬤嬤同自己說的對上了號。
藍衣圓臉面色喜氣的,是榮大伯家二公子之妻,因陸家大房從伍,常年在邊關(guān)生活,此番也是因為陸曜成婚,緊趕慢趕的回來了。
旁邊的是榮大伯家的大姑姐,生得一臉英氣,不茍言笑,聽田嬤嬤說,自她生下一兒一女,邊關(guān)來犯,她的丈夫為國犧牲,至今還是一人。
還有個年紀小一些的尚未出閣的小姑娘,杏眼桃腮,楚楚可人。
乃是榮大伯受寵的姨娘所生,名喚陸蕓,聽說這次跟著回了京,就不回邊關(guān)了,看她年歲同自己差不多,應(yīng)該是要準備說親了。
這屋里,大都是榮大伯家的,陸太師上頭一個哥哥,下面一個妹妹,聽說嫁的很遠,婚期排得近,許是沒空趕過來。
但見榮一家都和氣模樣,想來兄弟二人的關(guān)系是極好的。
另外一個身材高挑,眼尾生風的,陸茵只說是“婉舒姐姐”。
沒有刻意介紹家世,便不是本家的了,但陳稚魚似乎能感覺到,這位名叫“婉舒”的姑娘,對自己,笑意并不真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