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婚服是陸家送來的鳳冠霞帔,火紅的婚服上用金絲繡著鳳戲牡丹,雍容大氣,上身效果極佳。
鳳冠更是仿了某朝皇后帶過的鳳冠,金絲累出鏤空龍身,翠鳥羽毛貼出鳳翼,垂在額前的是鳳頭,鳳喙銜著一顆碩大的東珠,兩側(cè)是金鏈流蘇墜著米粒大小的紅色珍珠垂在臉前,冠身鑲嵌了八十八顆粉白相間的寶珠和不計其數(shù)的珍珠,甫一戴上,便覺頭頂一沉。
這頂鳳冠,美得她說不出話來,世上怕是沒有哪個女子能拒絕這樣的鳳冠吧,難怪說女子嫁人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梳頭嬤嬤說,這頂鳳冠是陸夫人送來的,據(jù)說準(zhǔn)備了好幾年,陳稚魚想,這原本應(yīng)該是為木姑娘準(zhǔn)備的,看這個鳳冠制作,想來是花了極大心思的,肯這樣花心思,足見陸夫人對她喜愛了,如今倒是便宜了自己。
穿戴結(jié)束,在上妝之間,喚夏從小廚房端了一小碗面食來,說道:“時間還早,姑娘用些吧?!爆F(xiàn)在天才亮,一早上就起來忙到現(xiàn)在,沒進(jìn)一點食在肚里,方才不覺,此刻才真確感受到了饑餓。
喚夏擔(dān)心弄臟婚服,小心喂給她吃,在她耳邊輕輕道:“這婚服繁復(fù),墜了金珠白珠,不方便如廁,您白日受累,少吃少喝些,免得要跑茅房?!?/p>
陳稚魚點頭,她知曉的,自己也注意著。
她這廂整理結(jié)束,喜妝娘子便說了一葫蘆吉祥話,來為她上妝,房門半掩著,不知何時被一只小手推開,一個粉嫩嫩、胖嘟嘟,看起來不過三歲的小女娃扶著門框跨進(jìn)門檻,目光巡視了一圈,沒找到認(rèn)識的人,小嘴一癟,眼里含了包淚:“娘……”
這時,有人察覺了這邊動靜,方府的小丫鬟一眼便看出了這是自家孫小姐,忙上前去將她抱起,不見她身邊伺候的婆子,也不敢隨意將她放走,這廂陳稚魚也聽到了奶娃娃的動靜,問了一聲,她只好先給屋里的新娘子看看。
丫鬟解釋說:“少夫人的院子離此處不遠(yuǎn),孫小姐想是自己摸出來的?!?/p>
一句話,道明了關(guān)系。
陳稚魚在上妝,只能側(cè)眸看過去,便見一只小手伸過來摸她的流蘇,丫鬟擔(dān)心她手勁大,拽壞了新娘子才梳好的發(fā),抱遠(yuǎn)了一些,惹得小娃在她懷里直蹬腿,惹得陳稚魚彎眼一笑。
“田嬤嬤,您幫忙抱著這娃娃去吃點東西吧,方才送了魚米糕,小孩應(yīng)該都喜歡吃?!?/p>
喚夏到底是姑娘,眼前的丫鬟年紀(jì)也不大,抱著孩子有些吃力不知如何哄,唯有田嬤嬤生養(yǎng)了孩子,帶小孩有經(jīng)驗。
田嬤嬤喜得合不攏嘴,接過這個不認(rèn)生的小孩,與姑娘笑說:“金童報喜,姑娘今日大婚,奶娃娃自己個兒上門,這是喜事呀?!?/p>
這話一出,陳稚魚紅了紅臉,滿屋都響起了多子多福的祝賀聲,那喜妝娘子更是說:“新娘子雙頰自然生粉,連胭脂都省了呢!”
滿屋歡沁,陳稚魚坐直了身子由得她們打趣。
無論這場婚事所為何來,該給的體面,該有的規(guī)矩,陸家不曾薄待她。
女子嫁人是一生的大事,今日她歡喜地出嫁,想來來日無論什么樣的日子,都會記住今天的歡喜,明白婚姻不易的道理,從而倍加珍惜。
上完妝,最后抹了口脂,整個人煥發(fā)生機(jī),鮮艷明媚,本就是碧玉年華的年輕姑娘,紅裝著身,紅妝蓋面,真是明艷動人,令人一見難忘。
這場婚禮初始雖都眾說紛紜,方家也有人聽說過了這位姑娘在外的名聲,可這幾日短暫地相處下來,尤其是今日,見她如見神妃仙子,紛紛都在心里唾罵外頭傳流言的那些人,怕是連見都沒見過這么美的姑娘,若是見過,怎忍心拿那種話去毀壞她的名聲?
這般柔美性情好的姑娘,怎么都不是外頭傳的夸耀張狂。
……
春華剛從花房回來,給姑娘帶了一把金銀忍冬,氣味清香,放在屋里宜人。
一早上,姑娘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不叫人伺候,唯有她和小憐還能近身。
原因無他,只今日是端午,陸家公子成婚的日子。
一進(jìn)屋,見小憐面色憂愁地站在一旁,看她來,投來了個求救的目光,春華目光一沉,抬步往里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眼睛都愣住了。
不知什么時候,木婉秋翻出了那身壓箱底的婚服,那是她一針一線繡上去的,龍鳳呈祥的圖案一展開,都能回想到過去的日子。
守孝的三年里,這是姑娘房里唯一能見的顏色了,每每看姑娘珍視地?fù)崦榉拿恳淮?,針線穿梭的幸福模樣,她們都期待著有一日姑娘將這身婚服穿上身的樣子。
如今孝期已過,婚服猶在,卻不見當(dāng)年良人。
木婉秋穿著這身合適的婚服,長發(fā)披散,轉(zhuǎn)過身來時,臉上詭異的平靜,見了春華,她笑笑,問:“看著是不是又大了一些?”
這三年里,思念亡故的母親,又因上位的蔡氏暗地的磋磨,她時常吃不下飯,身體時好時弱,婚服也跟著修修改改,多少次扛不住的時候都是想著這身火紅的喜服過過來的。
在閨中,她已無真心疼愛她的母親了,她就盼啊盼的,盼著三年以后嫁了她,能到陸伯母身邊,那是母親的手帕交,更是她心愛男子的母親,她想,等她嫁了陸家,就有人疼了。
如今,什么都沒了。
春華看得心疼,饒是再冷靜,此時也有些哽咽。
“姑娘,往事不可追,這身婚服從做出來就一直在修改,或許早就暗示了這場婚事的不平順,您早該一把火燒了,何必睹物思人,叫自個兒難受呢?”
木婉秋聽得一笑,宛若含了顆苦蓮子:“等了一千多個日夜,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春華聽得嘆口氣。
“今日,他的大喜之日,你說陸伯母和陸伯父怎么想的呢?怎就忍心叫他娶那樣的女人?”
“她是比我美?還是比我出色?”
春華聽得心都碎了,忍不住說道:“姑娘怎可與那種人比?這不是自降身份嗎?什么也不是,都是老天作祟,姑娘什么都好,離了這個,還會有更好的?!?/p>
說不得,就是那陸家在走下坡路,老天不忍她家姑娘跟著去受苦,才斷了這門婚事!
木婉秋低頭看著自己這一身,淡笑著脫了下來,換了一身水紅的衫裙,又仔細(xì)地將婚服都收整好。
總有一日,她會讓這件婚服重見天日,她要光明正大地穿著出去,到那時,原本屬于她的,還會回來。
“給我梳妝,陸家大喜,怎么的,我也要去看看?!?/p>
春華呆住,微微擰眉:“姑娘如何去得?叫老爺知道了,該斥責(zé)您了?!?/p>
木婉秋不愿去想那么多,外人如何看她她都不在乎了,婚事都沒了,如今也沒什么能刺痛她,但她一定要去看看,親眼看著,才能刻骨銘心,接下來如何做,也都有個堅持。
“怎去不得?拋開那場婚約不談,爹和陸伯父在官場上也是同僚好友,陸伯母自小看著我長大是我的長輩,她家辦喜事,我就當(dāng)代母親去看看。”
說出花兒來,春華都不能讓姑娘在這個時候去陸家婚宴,姑娘是一時想左了昏了頭,她們可都要清明著不能犯錯。
暗自給小憐使了個眼神,叫她穩(wěn)住姑娘,便悄聲退出去,好在姑娘此刻想別的事,沒察覺到她這廂出去了。
……
這日,木婉秋還是沒能出木府,春華沒敢去找老爺,只去找了大公子來。
兄妹之間到底溫和些,叫老爺知道了,一頓紅臉斥責(zé),豈不是傷姑娘的心?
這廂事旁人不得而知,陸家如火如荼地忙著,到了中午,將到吉時,陳稚魚的心也不由怦怦跳了起來,小奶娃被方家少夫人抱走,此刻屋里只留了她、喚夏,還有田嬤嬤。
她捂了捂胸口,身邊沒有舅母,便只好對年紀(jì)長一些的田嬤嬤訴說:“嬤嬤,我…這心里跳得極快?!?/p>
看她如此,田嬤嬤笑著安撫:“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緊張是在所難免的,姑娘莫怕,陸家高門顯貴,既有了這門婚事,自然會好生待姑娘您,今日過后,姑娘大不一樣,未來更是貴不可言。”
她一邊瞧著,雖礙著皇室,這場婚事辦得極為低調(diào),但該有的禮數(shù)規(guī)矩一樣也不落,陸家從一開始都沒有慢待姑娘,想來也是因她聰慧識趣,當(dāng)日千秋宴,不惜自毀名聲,都要幫陸家度過危難,夫人那里應(yīng)當(dāng)是歡喜的,所以才給了新嫁娘這般尊榮體面。
不說旁地,就那頭戴的鳳冠,都是無價之寶。
她越發(fā)覺得,夫人將她安排到少夫人身邊,對她來說,是件大好事了。
陸家的未來,終歸在眼前的少女,和她的肚子上。
又想到這些日子大公子的親近之意,田嬤嬤目光深邃,看著這張風(fēng)華無邊的小臉,暗暗感嘆,即便是見慣了花紅柳綠的大公子,身邊有這么個溫柔如水,國色天香的美人,也很難不心動吧?
她越發(fā)覺得,即便出身不顯,眼前的陳姑娘,也絲毫不遜色宮里娘娘,不遜色…那位木家姑娘。
出身這東西,也不會將人壓一輩子,如今不顯又何如?待來日生了小公子,母憑子貴,誰還能拿她的家世說嘴?
做不了高門貴女,便做高門貴子的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