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天之前,正是午夜時(shí)分。
張白膠攙扶著張韻靈,兩人的速度好慢,再加上山路本身的崎嶇破損,就更顯得他們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尚琉璃杵著一根樹棍,狼狽地跟在旁側(cè)。
秦缺的帶路,他們沒走出去。
被魔捉回來的過程,吃了不知道多少苦頭。
眼看著袁印信被對付,眼看著羅彬等人逃走。
眼看著……他們?nèi)齻€(gè)宛若棄子一般被留下。
這山,都好像要坍塌了。
這一幕,好令人絕望。
可他們活在柜山,絕望的事情還少嗎?
只要一息尚存,那就有一絲希望。
張白膠和張韻靈是希望走回去,哪怕是回到柜山村。
至于尚琉璃,她是想走出去。
她懂得更多,她知道,今日之變,或許是柜山有史以來最大的變數(shù)。
陣有陣腳,法有法門。
陣腳若被破壞,法門亦會崩毀,那柜山還能困得住人嗎?
至少,這座山峰困不住!
而且,她根本不相信袁印信的一些言語。
她大概明白,自己沒走出去的原因,就是因?yàn)樗那榫w已經(jīng)開花結(jié)果,她深深綁定在了柜山中。
此刻,同樣是她最后的機(jī)會!
魔和邪祟都沒有顧得上來傷害他們,尚琉璃堅(jiān)信,她的判斷一定沒錯!
一聲驚天巨響,竟是山頂?shù)奈恢?,裂開了一條大縫。
轟隆轟隆的聲響,宛若炸雷。
幾塊巨石從他們頭頂,身旁飛過。
恐慌變大,三人強(qiáng)忍著不要亂了陣腳,可當(dāng)恐懼大過內(nèi)心承受力極限時(shí),還是忍不住……
張白膠心一慌亂,腳下就不穩(wěn),一下子踩中一條裂縫,再加上山體剛好動蕩一次,他慘叫一聲,腳都仿佛被擠壓的變形。
再用力往外拔腿,卻根本拔不出來……
“爺爺!”張韻靈心急如焚,奮力要將張白膠拉出來,卻沒有絲毫用處。
“救我爺爺!”張韻靈哀求地看向尚琉璃。
尚琉璃臉色緊繃著,蹲身下來去檢查張白膠的腳。
這處裂隙不是泥土縫,而是石縫,張白膠的腳踝都血肉模糊了,完全卡死在里邊兒。
“這只腳,不能要了。”尚琉璃搖搖頭。
“不行,爺爺會死的!止血藥全用在我們身上了,斷腳等于沒命!”張韻靈果斷拒絕。
“我會背著他走,有命走出去,就出去,沒命走出去,柜山之主給我們陪葬,也不算太虧?!鄙辛鹆дZ氣忽顯得平靜多了。
她沒有看張韻靈,而是看著張白膠,說:“老爺子,你怎么選呢?”
張白膠額頭上的汗水豆大豆大地淌下,他瞪大了眼珠,啞聲說:“還有另一個(gè)選擇,你帶我孫女兒走?!?/p>
“我這把老骨頭,本身就沒幾天好活了,背著我,拖累了你們?!?/p>
“不!”張韻靈顯得分外悲愴。
“她還年輕,她做錯一些事情,已經(jīng)受到了懲罰,她不該死在這里?!?/p>
“她不會聽我的話,可尚姑,你能帶她出去,算我這把老骨頭對你的懇求,救她一命?!?/p>
“已經(jīng)死了很多人了,再死我一個(gè)就夠了?!?/p>
“行嗎?”張白膠眼中的祈求更多。
“好的?!鄙辛鹆c(diǎn)頭。
“你是等死,還是我送你一程?”她這話,就像是和客人說,你多休息一會兒再走,還是我直接送你離開,太過冷靜,不像是在說生離死別。
張韻靈更顯得崩潰,她死死地抱著張白膠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松開,她瞪大眼睛看著尚琉璃,淚水更是無聲滑過臉頰。
“不要這只腳了,你背我爺爺走,我想辦法給他止血?!睆堩嶌`哭著說。
“殺了我爺爺,丟下我爺爺,我都會恨死你的!”她再道。
“很多人恨我,很多人也恨你,這并不重要?!鄙辛鹆г俣葥u頭,她依舊目視著張白膠:“你要快點(diǎn)做選擇?!?/p>
張白膠一顫,正要開口。
下方不遠(yuǎn)處,幾棵歪歪扭扭的樹后,一道人影驟現(xiàn)。
“選擇,只有一個(gè)!”
這話音充滿了堅(jiān)韌和篤定。
“你們都得活著!”
上官星月的臉色沒有那么慘白,往回趕路的過程,她情緒鎮(zhèn)定多了。
甚至找到這三人,她臉上還閃過一抹紅潤,是打心眼里的喜悅。
同時(shí),上官星月還有一絲絲怔愣,對這喜悅出現(xiàn)的怔愣。
是啊,曾經(jīng)她會因?yàn)榫热硕X得心生歡喜么?
壓根不會。
更鮮艷盛放的情花,會讓她歡喜,更香甜可口的情花果,會讓她歡欣鼓舞。
此外,就是師尊對她的贊譽(yù),才會讓她這么高興。
她,曾是人嗎?
羅彬?qū)λ娴乃憧量虇幔?/p>
她想清楚了,明白了,她自己都知道自己過往的狠毒不能被原諒,她就更清楚,羅彬?qū)λ娴牟皇强量獭?/p>
至少,此刻她像是活著,是給自己贖罪,也是真真切切地為自己而活。
這頃刻的思緒間,上官星月已經(jīng)來到三人身前。
張白膠面色一時(shí)悚然,又帶著一絲絲驚跳。
這上官星月,不是好人。
可關(guān)鍵時(shí)刻,她又當(dāng)了一回好人。
她居然回來救他們?
偏偏這時(shí),上官星月又后退兩步。
這使得張韻靈剛起的欣喜之心,一下子墜下,似是過山車一樣心悸和窒息。
上官星月啟唇,話音顯得很清洌:“坎水上,靈生下,水生命!”
怪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張白膠悶哼一聲,腿,忽然往下一墜,似是沒入那裂隙更多。
本能反應(yīng),張白膠是另一條腿往前一蹬,整個(gè)身體往另一側(cè)傾斜,相當(dāng)于拔腿的動作。
他拤在裂隙中的腿,居然硬生生拔了出來!
他呆呆地看著上官星月,張張嘴,愣是沒說出話來。
“謝謝……謝謝……”張韻靈騰的一聲跪倒在地,甚至要給上官星月磕頭。
尚琉璃臉上極其震驚。
因?yàn)檫@一幕,完全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之外。
“你不用謝我,我欠你們的,債我還不了,至少,可以不變得更重?!鄙瞎傩窃驴焖贁v扶起張韻靈。
那幾棵樹后,再度竄出一人,正是秦天傾!
“上官姑娘,該走了!”秦天傾沉聲開口,他速度更快,到了幾人身前,直接將張韻靈背在了背上。
此刻,最難走動的反倒是張韻靈。
扭頭,秦天傾看上官星月一眼,說:“羅先生不能理解你,你怪不了他,我們?nèi)魏稳硕紡?qiáng)迫不了他,他沒錯?!?/p>
“我能理解你,因?yàn)槲液土_先生所處的位置角度不同,你應(yīng)當(dāng)要活著,你還需做很多事情?!?/p>
“就像是那些叛徒,殺了不知道多少門人,他們依舊活著,他們對天機(jī)道場有用?!?/p>
“你,對先天算來說,一樣至關(guān)重要,你也需要活下去!”
秦天傾這番話中,還帶著一陣陣鼓勵,眼神更透著一絲安慰。
隨之,秦天傾的語氣又附帶著一絲嘆息。
“若你被這種情緒所吞噬,先天算又會變成什么模樣呢?袁印信或死,或被困死,此脈斷絕嗎?”
“你還不清欠的命,你卻可以給羅彬傳承,他需要?!?/p>
“而你們,屬于道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p>
“其實(shí),你本身也不曾喜歡過他,只是你太聽師尊的話?!?/p>
“仔細(xì)想想,是不是這才是事實(shí)?”
“你太聽話,又導(dǎo)致覺得這一切理所當(dāng)然,撇去這一點(diǎn),你是否也沒有那么譴責(zé)自己的內(nèi)心?”
“我……”上官星月一陣茫然。
“我們每個(gè)人的心,最初的想法,都是信任和順從,你信任袁印信,你唯他是從,你心里才會有羅彬?!?/p>
“就像是那些叛徒,他們想活下去,想保留火種,才會信,殺了同門,就能保住自己?!?/p>
“錯不在你?!鼻靥靸A稍頓,道:“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