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現(xiàn)在順氣了?”
眾人離開后,西庭內(nèi)只剩下他們夫婦二人。
馬皇后上前攙扶著朱元璋,讓他坐下,輕輕捋著他的后背,說道:“有了這次經(jīng)歷,日后陸羽與標兒之間的情誼。
定會更加深厚。
標兒有朝一日登上皇位,陸羽這小子即便再懈怠,看在這份情分上,也會為標兒好好做事。
這一次你做了惡人,大可放心了?”
馬皇后一針見血地指出。
朱元璋嘿嘿一笑,說道:“還是妹子厲害,咱什么心思都瞞不過你?!?/p>
兩人自始至終都沒再提及高麗妃韓氏之事,對于國家大事而言,這一對母女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
從崇武門出去后,眾人坐上馬車。
蔣瓛和紀綱都不敢待在車里,一左一右充當起馬夫。
車內(nèi),毛驤哭喪著臉。
看著圍在身邊的四位“大爺”,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燕王殿下、晉王殿下,還有太子殿下,您四位這是何苦?
有必要跟陛下鬧到這份上嗎?”
毛驤連說話的語氣都不敢太重。
他覺得這是自己當錦衣衛(wèi)以來最憋屈的一回了,不僅不能有半點情緒波動,還得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有太子大哥在身邊,晉王朱棡倒也不怎么憂心。
他大手一揮,又擺出那副狂妄的架勢,說道:“毛指揮使,你可得好好‘招待’我們。
我們四個可是囚犯。
你得把那官架子端起來才是?!?/p>
“晉王殿下,您就別開下官的玩笑了?!?/p>
毛驤苦笑著回應。
燕王朱棣看向陸羽,問道:“先生,那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涼拌。”
陸羽翻了個白眼,無奈地說。
他又不是神,也不是朱老鬼肚子里的蛔蟲,哪能什么都猜得到。
落到現(xiàn)在這地步,已算是意外之喜。
“只是對不住太子殿下了?!?/p>
陸羽面露愧疚,歉意地看向朱標。
朱標倒是沒覺得有什么。
他可謂是在場眾人中最氣定神閑的一個。
大明的律法對他而言,本就形同虛設。
這是大明朝所有人心中默認的鐵律。
“托先生的福,我這太子還從未有過今日這般經(jīng)歷。
還望毛大人等會兒到了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地牢,能對我們兄弟幾人還有先生手下留情。
要不。
我們兄弟再給您點孝敬錢,讓您給咱幾個手下留情?”
朱標難得地開了個玩笑,把毛驤臊得都不敢抬頭,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哈哈哈哈……”
馬車內(nèi),幾人放聲大笑。
男人之間有三大鐵事:一起打過仗,一起逛過窯子,一起背過鍋。
經(jīng)過此事。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愈發(fā)緊密,鐵得不能再鐵。
而這,也正是朱元璋想看到的。
對于國之大事和個人情誼。
他朱元璋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陸羽逃不脫。
……
夜半子時,洛陽新都正值宵禁,打更夫敲著梆子,“咚咚咚”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回蕩。
一輛馬車緩緩駛至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地牢門前。
守夜班的兩個錦衣衛(wèi)見馬車前來,迅速迎上前去。
看到充當馬夫的蔣瓛、紀綱等人。
他們立刻拱手行禮:“卑職見過二位千戶大人?!?/p>
蔣瓛、紀綱沉著臉從車上跳下。
“二位千戶大人辛苦,這個時辰還押送犯人過來,不愧是咱們錦衣衛(wèi)的千戶大人?!?/p>
其中一人趕忙奉承:“蔣大人客氣了?!?/p>
另一人卻面露嘲諷,故意說道:“也不知是哪個犯人如此倒霉,想必定是窮兇極惡之徒,值得兩位千戶大人一同出馬捉拿。
莫不成是朝廷的哪位侍郎又犯了什么錯?”
“管好你的嘴!”
聲音并非來自蔣瓛紀等人,而是從馬車之內(nèi)傳出。
那兩個錦衣衛(wèi)正欲反駁。
下一刻,只見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從馬車內(nèi)走出。
他們老大的老大的老大。
可把兩人嚇得臉色煞白,一個字都不敢多言。
若是平日,毛驤定會好好教訓這幾個下屬。
可今日,在兩個錦衣衛(wèi)目瞪口呆的注視下。
毛驤那指揮使大人的威嚴風范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尷尬的陪笑模樣:“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晉王殿下,還有先生,快請下來?!?/p>
“這夜深露重,若是染上風寒可就不好了?!?/p>
對于馬車里的這幾位爺,毛驤可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其中任何一人出了問題。
他毛驤幾條命都不夠砍的。
馬車里,晉王朱棡最是沒心沒肺。
從崇武門皇宮大堂到錦衣衛(wèi)地牢,這么長的路,又在這么晚的時辰。
他早就睡著了。
聽到毛驤的話,這才翻身醒來,打了個哈欠。
“這就到地牢了?”
晉王朱棡揉了揉眼睛,眼眶微黃,還擠出了點淚水。
他掀開簾子,大大方方地從車上一步跳下:“老四、太子大哥,先生,到地兒了。
等進了地牢,咱們就能好好睡一覺了。
今晚發(fā)生這么多事,差點沒被老頭子給嚇死,今晚睡覺指不定還得做噩夢。”
晉王朱棡在朱元璋面前,嚇得像鵪鶉一樣膽戰(zhàn)心驚,可背著自家老頭子,暗地里說幾句壞話。
他還是有這個膽子的。
緊接著,燕王朱棣、太子朱標,還有無人不知的實學先生陸羽,一一下了馬車。
在毛驤、蔣瓛紀等人看似押送,實則小心侍奉的看管下,一行人朝地牢走去。
值班的兩個錦衣衛(wèi)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老張,你打我一巴掌,咱哥們倆今晚該不會是在做夢?”
“啪”的一聲,巴掌清脆響亮。
剛才說話那人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疼得齜牙咧嘴:“不是做夢!”
很快,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地牢里所有的錦衣衛(wèi)都被驚動了。
這幾位大人進入地牢,簡直不亞于圣上前來巡視。
哪怕是地牢,也得以最快的速度清掃干凈。
要是讓這幾位爺住在陰冷潮濕、滿是老鼠且不透光的犯人牢房里。
他們錦衣衛(wèi)以后還想不想有活路了?
“幾位殿下、先生,且稍等一會兒,地牢很快就收拾好。
幾位殿下和先生先用點夜宵?!?/p>
毛驤說完,轉(zhuǎn)身離開房間,趕忙吩咐手下人以最快的速度去準備。
他這雙眼睛緊緊盯著,不放過任何一個人的小動作,今晚對他們錦衣衛(wèi)來說,可是天大的事,這道難關(guān)必須得順利度過。
看著毛驤為他們四人準備的夜宵,雞鴨魚肉樣樣俱全,想必是大晚上把廚子叫起來才做出的這頓豐盛美食。
看著面前的膳食,朱標本想克制一下。
畢竟夜間吃食忌諱葷食且不宜吃太多,對身體不利。
可他下意識地提醒完:“先生,還有你們兩個,夜間吃食最忌諱葷食,吃太多對身體不好?!?/p>
燕王朱棣和晉王朱棡卻像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樣。
拿起面前的雞腿、豬蹄就往嘴里塞。
朱標對這兩個弟弟的習性早已知曉,也沒抱太大期望,已然習以為常。
他轉(zhuǎn)身看向陸羽。
只見自家先生也在吃著面前的夜宵,不用筷子,直接拿著雞腿往嘴里塞,還把一小塊雞肉連同旁邊的蔬菜用薄薄的面餅包起來,“嘎嘣”一口咬下去。
朱標看得口舌生津,正準備勸說。
陸羽會心一笑:“控制飲食是好事,太子殿下有這份心固然可貴。
但若是日日都如此克制,連偶爾放縱一下都不行,做人活著還有什么樂趣?
哪怕處理國事,也要講究一張一弛。
做事秉持這樣的態(tài)度,或許能事半功倍?!?/p>
陸羽一番勸說,朱標聽進了心里。
他此前在朝堂上處置諸多事務時,有時兵貴神速并不適用,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反而容易把事情搞砸。
一步一個腳印,雖然不能立刻解決燃眉之急,但能解決一部分問題。
若一開始就想一口吞下,最后可能適得其反,讓燃眉之急的狀況更加糟糕。
想通這些,朱標便學著陸羽的樣子,漸漸大口吃肉,小口喝酒。
這一頓飯,朱標吃得格外暢快,仿佛在這一頓夜宵之間。
他拋開了大明一朝太子殿下那尊崇無比的身份,只是一個尋常的食客。
最后。
他吃得很撐,拍了拍圓滾滾的肚皮:“今晚怕是暫時睡不著了。”
“哈哈哈哈?!?/p>
燕王朱棣和晉王朱棡也同樣拍著肚皮。
兄弟二人相視一眼,大笑起來,像是在比誰的肚皮更大,誰吃得更多。
看上去十分有趣。
朱標見狀,本想?yún)⑴c進去,兄弟之間本就該如此親近。
可還沒等行動。
他又想起自己太子殿下的身份。
轉(zhuǎn)頭再看向陸羽,朱標竟發(fā)現(xiàn)他也參與到了這場比試之中。
陸羽大聲笑道:“你們兩人都沒我這先生方才吃得多!我最近可是在鍛煉體魄,你師娘還親自多做了些滋補膳食。
論武斗,我或許不是你們的對手,但說到吃食,我可是更勝一籌?!?/p>
朱標著實不敢相信,先生居然也參與進來。
察覺到朱標的心思,陸羽主動走上前,沒有以長者的口吻,而是以純粹朋友的身份,淡淡一笑說道:“到了這地牢。
太子殿下便不再是太子殿下,而是尋常之人。
無需再處理奏章,明日不用上朝,下了朝會之后也不用再去武英殿處理奏折,這樣的時光在我們這里恐怕世間少有,為何不好好享受當下?”
陸羽緩緩講述。
朱標聽后輕輕一笑,拍了拍自己同樣圓滾滾的肚皮,與陸羽勾肩搭背,大聲笑道:“你這肚皮可沒本宮的大?!?/p>
這一刻,朱標也變得孩子氣起來。
雖然可能只是這短暫的時光,但他已然感到十分幸福和知足。
一時間。
在這小小的牢房之內(nèi),四個身份無比尊崇的大男人,卻笑得格外開心。
人似乎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容易忘卻當年的初心,但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某個時間點,卻又能回憶起來,這便足矣。
人貴在知足常樂。
而當他們四人在牢房內(nèi)歡聲笑語時,牢房外擔憂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
宮里的消息。
在朱元璋的嚴厲懲治下,雖不會輕易傳出,下面的臣子也不敢以身試險。
但從宮里到錦衣衛(wèi)地牢的這段路,以及錦衣衛(wèi)內(nèi)部,難免存在一些藏污納垢之處。
所以。
很快洛陽新都的不少人就知曉了今晚發(fā)生的事情。
……
洛陽新都,五城兵馬司衙門。
深夜時分。
中軍指揮使徐輝祖剛收到消息,便急匆匆地趕到此處,進入兵馬司后院的一處臥房,大聲喊道:“爹,不好了!”
“妹夫連同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晉王殿下四人,被那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連同麾下兩位千戶一起押送,眼下已被關(guān)進鎮(zhèn)撫司的地牢里了!”
見到父親徐達,徐輝祖焦急萬分,火急火燎地喊叫著。
反觀魏國公徐達,反應卻平淡如水。
初聽此事。
他猛地起身,但聽到后半段后,沉思片刻,隨后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這段時日,因之前被朱元璋“忽悠”。
他一直沒回魏國公府,暫時在這五城兵馬司湊合著。
一方面是為了避免家中生事,另一方面這里距離軍校以及改革軍制的相關(guān)事務較近,做事方便,可謂一舉兩得。
為了避免兒子繼續(xù)打擾,徐達嘟囔著開口道:“陸羽一人被關(guān)入地牢或許會有點麻煩,但絕不可能有性命之憂。
況且此次還是和太子、燕王、晉王三位殿下一同被關(guān)。
毛驤就算有天大的膽子,哪怕陛下當真在他面前說了‘秋后發(fā)落,午時斬首’這八個字。
他毛驤也絕不敢動手。
他要是這么做了。
他自己的腦袋可就先沒了。”
“放心,好好睡覺。”
經(jīng)父親這么一解釋,徐輝祖后知后覺,冷靜下來。
他方才只是因為太過擔心妹夫陸羽,一時慌了神。
經(jīng)父親提點。
他迅速察覺到事情的實際情況。
徐輝祖長舒一口氣,頓時安穩(wěn)下來。
……
錦衣衛(wèi)地牢內(nèi)。
陸羽、太子朱標、晉王朱棡、燕王朱棣四人吃飽喝足,一番歡騰打鬧后,肚里的食物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毛驤恭恭敬敬地將他們四人迎到一處特殊的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