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傅少平踏著露水離開來龍山。山腳的紫霧來得突然，前一瞬還是清朗山色，轉(zhuǎn)眼間便見紫色瘴氣如活物般從地底滲出，纏繞上他的靴履。那霧氣帶著甜膩的腥氣，甫一吸入，便覺肺腑如被千針穿刺，靈力在經(jīng)脈中凝滯不前。
他立即屏息，玄鐵劍鏗然出鞘，劍鋒劃過之處，紫霧竟發(fā)出細微的嘶鳴聲。然而四周景物開始扭曲變形，熟悉的歸途在眼前分裂成無數(shù)岔路。一株枯樹忽左忽右地變換位置，腳下的泥土時而堅硬如鐵，時而綿軟似棉。
“迷魂瘴...“傅少平劍眉緊蹙，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他嘗試以劍氣劈開前路，卻見劍光沒入霧中如泥牛入海。左腿突然一沉，低頭見數(shù)條紫色藤蔓不知何時纏上腳踝，正貪婪地吮吸著他的靈力。
就在此時，霧中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一位佝僂老者拄著桃木杖緩步而來，白發(fā)如雪，皺紋里嵌著經(jīng)年累月的風霜。老人渾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木杖輕點傅少平腳邊：“后生仔，莫要掙扎，隨老朽來。“
那桃木杖點地處，紫霧如見天敵般退散。傅少平注意到老人每一步都踏在奇特的方位，靴底碾碎的枯葉竟排成北斗之形。穿過最后一道霧墻時，老人從懷中摸出個皺巴巴的青果，果皮上還沾著晨露：“含在舌下，可保三個時辰不懼瘴毒?！?/p>
傅少平接過時觸到老人指尖，冰涼如尸骨。他不動聲色地咬破果皮，酸澀汁液滑入喉頭，頓覺靈臺清明。正欲道謝，卻見老人背影已隱入霧中，唯有沙啞余音飄來：“前路兇險，好自為之...“
---
正午的日頭毒辣，傅少平行至黑水澗，澗水漆黑如墨，水面漂浮著可疑的油光。他剛踏上搖搖欲墜的木橋，忽聞水下傳來“咕咚“異響。
三道黑影破水而出，帶起腥臭水花。為首的妖修半張臉還覆著青鱗，獠牙間垂落粘稠的涎液：“玄鐵劍傅少平？魔尊懸賞千金取你首級！“
話音未落，三妖已呈品字形圍來。左側(cè)妖修雙臂化作螯鉗，開合間錚錚作響；右側(cè)那個背后伸出八條蛛腿，每根剛毛都泛著幽藍毒光。傅少平劍鋒橫掃，斬落蛛妖兩條長腿，卻被螯鉗擦過肩胛，玄衣裂處立刻滲出紫黑血液。
“劍修的血...果然香甜！“首妖舔著唇撲來，指甲暴長三寸。傅少平強忍眩暈反手一劍，卻見一道青光破空而至——
青銅傘面“唰“地展開，旋轉(zhuǎn)如滿月，傘緣利刃將撲來的妖修齊齊逼退。執(zhí)傘人素衣飄然落下，面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下頜處一道蓮花狀紅痕。
“青...青傘仙！“蛛妖聲音發(fā)顫，八條腿同時后縮。三妖對視一眼，竟拋下句“改日再戰(zhàn)“，便縱身躍入黑水。
女子收傘轉(zhuǎn)身，傘骨收攏時發(fā)出玉磬般的清響。她目光在傅少平傷口停留片刻，從袖中取出青瓷小瓶：“腐骨毒，半刻入心?！奥曇羟謇渌粕綕绝Q泉。
傅少平接過藥瓶時，注意到她指尖有細密的針痕，像是常年搗藥所致。藥粉灑在傷口上，頓時騰起縷縷青煙，劇痛中竟帶著奇異的清涼感。他剛要抱拳致謝，卻見女子傘尖輕點地面，人已飄出三丈之外，唯余風中一縷藥香。
-
暮色四合時，熟悉的村落已遙遙在望。傅少平卻突然駐足——懷中的天龍草莫名發(fā)燙，眼前景物如水紋般晃動。
再睜眼時，他站在滿目瘡痍的院子里。梨樹焦枯，廂房坍塌，南宮皖跪在廢墟中，月白寢衣浸透鮮血。她懷中嬰孩哭聲微弱如貓崽，臍帶上還連著未剪斷的靈光。
“為什么...不早些回來...“周娘子從陰影中走出，獨臂抱著染血的襁褓，左腿傷口汩汩冒著黑氣。她的質(zhì)問化作千萬根銀針，扎得傅少平太陽穴突突直跳。
玄鐵劍“當啷“落地，他踉蹌著去抱南宮皖，卻見她在觸及的瞬間化作飛灰。耳邊響起陰惻惻的笑聲：“劍修道心，不過如此...“
“叮鈴——“
清越鈴音如醍醐灌頂。傅少平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單膝跪在官道上，劍尖已插入土中三寸。茶棚里，盲眼道士手中的青銅鈴還在微微震顫，鈴舌上刻著模糊的梵文。
“妖物臨死反撲，最毒不過心魔引?！暗朗棵髦苼硪煌氪植瑁昂攘税?，你道心上有裂縫了?！?/p>
茶湯渾濁，卻映出傅少平猩紅的雙眼。他仰頭飲盡，苦澀中帶著鐵銹味，想必是混了道士的血。再抬眼時，老道已收起銅鈴，空蕩蕩的袖管在風中飄蕩：“戌時三刻了，再不走，有人要急瘋嘍?！?/p>
--
月光洗練的院落里，南宮皖正死死攥著梨樹皮。指甲劈裂了也渾然不覺，往日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散下幾縷青絲，被夜露打濕貼在頸間。周娘子坐在石凳上，面前的安胎藥早已涼透，銀針在指間轉(zhuǎn)成一片殘影。
“吱呀“一聲門響，兩人同時抬頭。
傅少平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月洞門下，玄衣破損處露出草草包扎的繃帶。他左臂不自然地垂著，卻將玉盒護在完好的右手中。院角的夜曇在這一刻齊齊綻放，幽香中混著血腥與藥草的氣息。
南宮皖的嘴唇顫抖起來。她疾步上前卻在三步外突然停住，指尖懸在半空，像是怕碰碎一場幻夢。月光照見她眼底未干的淚痕，睫毛上還掛著細碎的水珠。
“只是...皮肉傷。“傅少平嗓音沙啞，將玉盒輕輕放入她掌心。盒蓋開啟的瞬間，三株天龍草金芒流轉(zhuǎn)，照亮南宮皖臉上交錯的淚光。
她突然揪住他的衣襟，額頭抵上他染血的胸膛。隔著布料，傅少平感受到她劇烈的心跳，以及肩頭輕微的顫抖。他抬起完好的右臂，手指穿過她散落的發(fā)絲，觸到后頸一片冰涼的肌膚。
檐下的周娘子別過臉去，獨臂收拾著藥箱。她動作很重，銀針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卻掩不住喉間一聲哽咽。待再轉(zhuǎn)身時，臉上已換上往日的調(diào)侃神色：“愣著作甚？還不快給傷員包扎！“
夜風拂過，梨樹飄落幾片花瓣，輕輕覆在相擁的兩人發(fā)間。
龍淵寒潭位于北境絕壁之下，終年冰封，潭水漆黑如墨，表面卻凝結著一層幽藍色的冰晶。寒氣如刀，尋常修士靠近十丈，便會被凍裂經(jīng)脈。潭邊寸草不生，唯有幾具被冰封的尸骸，保持著生前最后一刻掙扎的姿態(tài)。
傅少平立于潭邊，玄鐵劍插在身側(cè)，劍身赤紅如烙鐵，將腳下寒冰融出一圈水洼。南宮皖指尖在他掌心畫下一道淡金色符印，輕聲道：“龍息至寒，需以劍意護住心脈，三刻之內(nèi)必須回來?！?/p>
她取出一盞青銅古燈，燈芯無火，卻隱隱有龍紋流轉(zhuǎn)?！耙隉艨芍敢较颍魺粞孓D(zhuǎn)綠，立刻撤退?！?/p>
傅少平點頭，握緊古燈，縱身躍入寒潭。
潭水刺骨，瞬間將他周身包裹。冰寒之氣如千萬細針，順著毛孔鉆入，連血液都仿佛要凍結。他運轉(zhuǎn)劍氣，周身泛起一層赤芒，勉強抵御寒氣。
下潛百丈，光線徹底消失，唯有引魂燈幽幽照亮方寸之地。忽然，水流涌動，一雙金色豎瞳在黑暗中睜開，冰冷的目光如實質(zhì)般壓來。
“凡人，也敢踏足龍淵？“
冰蛟現(xiàn)身，龍軀如水晶雕琢，每一片鱗甲都折射出刺目寒光。它張口吐息，潭水瞬間凝結成冰錐，朝傅少平激射而來！
傅少平揮劍格擋，玄鐵劍與冰錐相撞，迸濺出刺目火花。冰蛟龍尾橫掃，潭底暗流洶涌，將他狠狠拍向巖壁。
“咳——“他嘴角溢血，卻借勢翻身，劍鋒直指冰蛟逆鱗！
冰蛟怒吼，龍爪撕扯水流，傅少平側(cè)身閃避，衣袍仍被撕開一道裂口。他趁機逼近，引魂燈猛地按向冰蛟鼻息——
燈焰驟然大盛，竟將一縷龍息吸入燈中！冰蛟暴怒，整個寒潭沸騰翻滾，傅少平被巨力掀飛，撞碎無數(shù)冰柱。
他咬牙握緊古燈，借反沖之力沖出水面，落地時單膝跪地，渾身覆滿冰霜。
南宮皖急忙上前，掌心貼在他后背，靈力源源不斷渡入?！盁粞嬉褲M，我們走?！?/p>
---
焚天火山終年噴涌巖漿，山體赤紅如血，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的刺鼻氣味。山巔裂開一道深淵，其中翻滾著金紅色的熔巖，偶爾有火靈躍出，發(fā)出尖銳嘶鳴。
南宮皖赤足踏在滾燙的巖石上，腳踝金鈴叮當作響。她以龍息真火為引，在火山口布下九轉(zhuǎn)聚靈陣，八十一根赤銅柱插入巖縫，構成繁復陣紋。
“火精藏于熔巖深處，需以龍息為餌引它現(xiàn)身?！八讣馄E，陣紋逐一亮起，“待會無論發(fā)生什么，都別踏入陣中。“
傅少平握緊劍柄，目光沉沉：“若陣法反噬？“
南宮皖輕笑，眼角朱砂痣艷如滴血：“那便替我收尸?！?/p>
陣法啟動，龍息真火化作一條火龍?zhí)撚埃@入熔巖深淵。片刻后，整個火山劇烈震顫，熔巖如浪潮翻涌，一頭火靈巨獸咆哮而出！
它形如麒麟，通體由金紅色火焰構成，四蹄踏過之處，巖石瞬間融化?；瘕?zhí)撚氨凰豢谕滔?，火靈滿足地嘶吼，隨即盯上了陣眼中的南宮皖。
“來。“她素手結印，竟主動將火靈引入體內(nèi)！
“皖兒！“傅少平目眥欲裂，卻被陣光彈開。
火靈入體，南宮皖七竅溢血，肌膚寸寸龜裂，仿佛隨時會被燒成灰燼。她咬牙維持法訣，眉心金蓮印記綻放，硬生生將火靈禁錮在丹田。
傅少平劍鋒赤紅，猛地劈向陣法邊緣，卻見南宮皖突然睜眼，眸中火光流轉(zhuǎn)。她攤開掌心，一顆金紅色火精緩緩凝結。
“夠鑄...九枚龍殼了...“她虛弱一笑，跌入傅少平懷中。
---
天機古樹矗立于云海之巔，樹干粗如城池，樹皮上刻滿太古龍紋，每一道紋路都在緩緩流動，仿佛活物。樹冠遮天蔽日，枝葉間垂落無數(shù)靈光，如星河傾瀉。
周娘子抱著咿呀學語的嬰孩，站在樹下。孩子好奇地伸手，抓住一縷飄落的金光。
“龍鱗藏于樹心，需至親之血為引?！爸苣镒訉⒑⒆拥男∈职丛跇涓缮?，“但若血脈不純，反遭天譴?！?/p>
傅少平與南宮皖對視一眼，同時劃破手腕，鮮血順著樹紋蜿蜒而上。
**異變突生：**
古樹震顫，樹頂傳來蒼老龍吟：“人族，也配化龍？“
樹干裂開一道縫隙，其中射出刺目金光，將三人籠罩。嬰孩突然咯咯笑起來，胖乎乎的小手竟穿透光幕，直接探入樹心！
“不可！“南宮皖驚呼，卻見孩子抓出一片璀璨龍鱗，鱗片上還沾著晶瑩樹液。
龍吟化作嘆息：“竟是...應劫之人...“
傅家祖宅張燈結彩，九丈高的朱漆大門上盤踞著活靈活現(xiàn)的鎏金螭龍。
南宮皖身著月華錦袍，袖口暗繡百鳥朝鳳紋。她指尖凝聚火精，在每枚蛋殼上勾勒時，腕間銀鈴輕響，竟與龍殼內(nèi)的脈動形成共鳴。傅少平一襲墨藍勁裝，腰間懸著尚未歸鞘的玄鐵劍，劍穗上系著從寒潭帶回的冰蛟逆鱗。
周娘子抱著穿金絲蛟綃襁褓的嬰孩出現(xiàn)時，滿園靈燈突然大亮。孩子胸前那片天機古樹贈予的龍鱗，正與祭壇產(chǎn)生微妙感應。
當子時更鼓響起，南宮皖突然割破食指，將血滴在中央龍殼上。傅少平幾乎同時出劍，劍尖挑著寒潭龍息，在九枚龍殼間劃出赤金光痕。
“咔嚓——“
玄黑龍殼率先裂開，鉆出的竟是一條生著玉角的墨蛟。它親昵地蹭過嬰孩臉頰，留下道清涼的水痕。
九蛟齊鳴時，嬰孩突然懸浮離地三尺。他胸前龍鱗化作光點重組，竟在背后凝成對虛幻的龍翼。賓客中幾位老者突然跪地：“這是...應龍之相！“
南宮皖臉色驟變，急忙掐訣要封住異象。傅少平的劍卻比她更快，玄鐵劍凌空畫圓，劍風卷著九蛟吐出的靈息，在孩子周身結成淡金色繭殼。
待賓客散去，南宮皖癱坐在鋪滿鳳凰羽的軟榻上。傅少平默默為她揉著抽筋的右手——那是引動九蛟共鳴時靈力透支的代價。
“鳳髓要提前準備了?！八隍匀喊鼑泻ㄋ暮⒆?，“天機古樹說的'應劫'，恐怕比我們想的更...“
傅少平突然往她嘴里塞了顆蜜餞：“明天再說?！?/p>
周娘子抱著酒壇闖進來，醉醺醺地指著窗外：“看看你們兒子！“只見九條小蛟正用尾巴卷著尿布，在月下擺成北斗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