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一陣夜風(fēng)刮過,于無形之間,平添了幾分冷意。
房玄齡孤零零地就那么跪在地上,與在場其他人相比,顯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微臣謝陛下隆恩!”
在眾人各異的神情中,房玄齡面露坦然之色,朝李世民行了一禮,然后神色從容地整理一下衣袍,臉上帶著一抹釋然之色。
事實上,從進宮的那一刻開始,房玄齡便做好了各種打算,憑他的聰明才智,或許是能想出來更好的辦法,更為委婉的應(yīng)對方式。
可是那些所謂的妙計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缺陷,那便是都無法保證萬無一失。
從結(jié)果上來說,房玄齡的這個方法,無疑是最差的一個。
為了搭救太子與魏叔玉,不但丟掉了自己的相位,更為可惜的是,還斬斷了自己與李世民多年的交情。
可是對于房玄齡自己而言,這種方案卻是最為痛快的一個。
李世民靜靜地看著房玄齡行禮完畢,臉上的表情既有可惜,又有難以理解。
可是這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因為李世民心中也是明白,自此以后,這一場君臣都要形如陌路了。
房玄齡站起來之后,朝著大殿上的幾人笑著拱了拱手,也算是一種告別。
包括長孫無忌在內(nèi)的幾人對于這位為大唐整日奔波的宰相,也是報以了該有的尊重。
只是眼下在李世民眼下,幾人都不好多說什么,也都是拱手相送。
房玄齡一一告別,只是在與秦叔寶對視時,微微停滯了幾息時間。
兩人四目相對,沉默無言,卻又都看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房玄齡說的是“該做的,我已經(jīng)做了,剩下來的,就勞翼國公照看了……”
而秦叔寶說的則是“房相放心,有老夫在,自當不辱使命,出不了岔子的……”
當房玄齡的目光看向程咬金的時候,卻只剩下了笑容。
在以往早前的朝堂的時候,每當程咬金犯了事情,每次都是房玄齡跳出來為其和稀泥,給李世民求情。
房玄齡的眼神仿佛是在說,“咬金兄弟,往后你要謹言慎行才是,再惹了禍,我可就再也保不了你了……”
程咬金紅著眼睛,咬牙點了點頭。
對于房玄齡的告別,李世民沒有多說什么,更沒有催促一句,仿佛默許了一般。
在告別完一圈之后,房玄齡最后走到了角落里伏案記錄的馬周身前。
“房相,你……”馬周一臉感動的看著房玄齡,欲言又止。
可以說,房玄齡今日做了,馬周原本該做的事情。
畢竟房玄齡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是魏叔玉與太子的一個長輩,本不該承擔這些的。
只可惜馬周自知人微言輕,別說是主動辭去官職了,就是以性命相諫,怕也是以卵擊石,除了激怒李世民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這個東西以后予我已無用處,勞煩馬大人收好才是……”
說著,房玄齡從腰間解下一枚印章,放到了馬周的案桌上。
這是他每日處理事務(wù),批復(fù)奏章的印信,代表的乃是宰相之權(quán)。
交出此印,才算是徹底辦完交接工作的最后一環(huán)。
看到馬周收好印信,房玄齡笑道:
“馬大人,咱們相識不久,但老夫也有一句良言相勸……”
“嗯?房相……請講……”
馬周還是下意識地將房玄齡稱做原職。
房玄齡深深看了馬周一眼,鄭重道:
“希望馬大人以老夫為鑒,做事三思而后行,莫要意氣用事,你的路還很長,本該總得更穩(wěn)一些的,畢竟魏小子有一句話,老夫是認的,那便是走得穩(wěn),才是走得快,不是嗎?”
馬周聞言,心中一暖,知道這是房玄齡在委婉地告訴自己,不要學(xué)他意氣用事。
只有留著有用之身,將來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房相教誨,下官銘記!”馬周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只是房玄齡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他的這番遭遇,讓馬周有了全新的想法。
那就是要不顧一切的往上爬,只有真正的位高權(quán)重,才可以改變一些事情。
不過這些事情自然也都是后話了。
房玄齡對著馬周點了點頭,說心里話,他還是真的挺欣賞這一位和他一樣,出身微末的年輕人的。
而且他的起點比自己更高,他這么年輕的時候,只不過是在軍營里面一個跑腿打雜的,而這位馬周卻已經(jīng)可以常伴君王側(cè)了。
不得不說,魏叔玉這小子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啊!
先不說這馬周,還有那小子身邊的薛仁貴和王玄策了,就連被他扔在礦場學(xué)堂教書的狄知遜還有那位大唐高僧,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當然,讓房玄齡最自豪的當然還是魏叔玉將自己兒子,帶到了狀元的高度。
在此離別之際,他突然想起自己與魏叔玉曾經(jīng)的一番談話。
那個時候,大家都說魏叔玉的詩才不錯,房玄齡便想著讓魏叔玉也送自己一首。
此刻,房玄齡回首這熟悉無比的太極宮,不由觸景生情,出聲念了出來。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經(jīng)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大志戲功名,海斗量福禍。論到囊中羞澀時,怒指乾坤錯。
欲游山河十萬里,伴吾共蹉跎。酒杯空,燈花落,夜無眠,獨高歌,閱遍天下人無數(shù),知音有幾個?”
當時那只是一句玩笑,想不到眼下卻一語成讖,成為了自己的歸宿。
房玄齡苦笑著搖了搖頭,只道是造化弄人,命運實在是妙不可言。
念完整首詩之后,房玄齡暢然一笑,高聲朗道:
“諸君飲勝!玄齡去也!”
說吧,便頭也不回地從大殿上走了出去,亦如起事當夜,他義無反顧地追隨著李世民的腳步,走向玄武門一般。
大殿上,眾人神色復(fù)雜,沉默不語。
李世民口中喃喃自語,似在咀嚼著房玄齡離開時留下的詩句。
長孫無忌,盧玉山,謝恒幾次想要打破沉默,可在看到李世民那惋惜的神情時,又都打消了主意。
他們知道,陛下這是有些后悔了。
而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距離長安城墻不遠的高空中,有一個黑點正在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