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門島。
李十五已然從濁獄歸來,此刻將自已關(guān)在一座石屋之中,周遭依舊是立起八面銅鏡,然后掛上磨去字跡銅錢,紅繩,白森森腿骨。
所謂‘腿骨鎮(zhèn)陰邪,紅繩捆煞氣,銅錢通幽冥,八鏡鎮(zhèn)四方?!?,這依舊是他的辟邪之法,恐有陰邪害他。
“是誰?到底是誰將金滿牙抓了,做成嬰尸杖用來害我?”
李十五幾乎是用牙縫中吐出句話,指尖更是近乎掐進掌心,又道了一句:“這些人為何不害白晞?為何不去害那些日官?不去害紙道人?不去害輪回小妖收魂小鬼?偏偏只來害我!”
良久之后,他幽幽道了一聲。
“呵,我終于想通原因了?!?/p>
“因為,他們本就是一伙的,是他們所有人合起伙來害我!”
不知不覺間,已是三日之后。
敲門聲響起,妖歌站在石門之外,吆喝道:“善蓮,今夜是否要去沾染那些凡人煙火氣?”
李十五將門打開,幽幽盯著眼前身影:“妖歌,我記得你第一出現(xiàn)時,可是驅(qū)使奴仆到處抓未孽的!”
“當時四奴抬轎,你端坐轎中,滿頭黑白長發(fā)肆意而揚,眼神睥睨如妖如邪。”
李十五盯了幾眼,又是道了一句:“現(xiàn)在的你,可還有幾分像從前?”
“善蓮!”,妖歌低語了一聲,口吻帶著幾分自嘲,而后滿是意味深長道:“善能感心,見賢思齊,滌舊染,啟新行,善善相續(xù),其道大光?!?/p>
“妖某承認,從前的我是有幾分‘嘚瑟’,畢竟我常掛在嘴邊一句:若是妖某想,能頃刻令整個濁獄天翻地覆?!?/p>
“唉!”,他嘆了一聲,“只是后來,遇到你這一朵璀璨綻放之人山善蓮,你如明鏡,照我不足,又如明燈,指我前路……”
李十五面色一黑,而后帶著一絲深意道:“姓妖的,開智后的你和現(xiàn)在的你,還算是一個人嗎?”
妖歌正欲答話,遠處天際一道火紅色流光,正朝著門島方向極速而來,待其降落之后,化作一道不修邊幅男子身影。
面齡約莫五十,胡子拉碴,眼神渾濁又帶著絲絲狠戾之氣,就像是凡人中那種不顧家,整日游手好閑,到頭來一個勁兒壓榨自已兒女的懶散漢。
“小旗官,小旗官呢!”,這人猛地吆喝兩嗓子,語氣極沖且不耐煩。
而后像是記起了這是什么地方,才是口氣略有收斂,卻是依舊喚道:“可是有人知道小旗官何在?我是他師父屠三更,今兒個大年初四特來尋他!”
屠三更嗓音粗嘎難聽,像是砂紙磨過石面,此刻一雙眼睛正不停掃視著周遭,毫不掩飾自已焦噪和不耐。
妖歌見狀,直接吼了一嗓子:“小旗官修為雖低,卻是堪稱人山勞模,不是在當力夫就是在當力夫路上,此刻估摸著在外忙碌吧?!?/p>
“忙?”,屠三更一雙眼睛直直盯了過來,其中冒著綠光,陰惻惻道:“他修為僅一道力之源頭,干這種苦力活兒是他活該,是他賤,是他的命!”
屠三更說罷,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馬化作一副笑臉朝著李十五所在石屋方向奔去。
十數(shù)息后。
屠三更上下打量著:“這位道友,你元嬰破境時胎動幾聲啊?我可是‘胎動三聲,三聲曰借’,咱們商量商量……”
李十五不耐煩將之打斷:“講!”
而后又補充道:“小旗官稱你修出了惡嬰,如今卻是堂而皇之露面,是惡嬰被你修正好了?”
屠三更道:“我二百年前便是修成惡嬰,后因人山律令,自封于一座荒野小院之中,不敢外出一步……”
“得虧后來小旗官徒兒孝順,每十年帶給我一點功德錢,以功德修正惡嬰?!?/p>
“至于如今!”,屠三更長嘆了口氣,“唉,還差一點功德錢,我如今不過勉強將惡嬰壓制下去,且只能壓制個三日,所以我只有這三天功夫能出來透口氣?!?/p>
說罷,又是滿臉討好之色望著李十五:“道友,能否借我?guī)讉€功德錢啊?”
李十五:“為何借你?你一個惡嬰之修,又拿什么還?”
屠三更皺眉道:“道友,你們應(yīng)該認識小旗官吧,屆時直接找他索要就是,至于他該怎么還功德錢那是他的事!”
風雪依稀,皺人眼眉。
李十五盯著眼前身影,神色略有困惑。
屠三更見借不到功德錢,口中開始罵罵咧咧不斷:“老子就知道,他小旗官自已是個沒用東西,認識的人同樣是些廢物,連幾個功德錢都借不出來……”
“呵呵,是嘛!”,李十五食指眼珠子睜開,一把紙弓欲凝形而出。
卻是這時。
千丈天穹之中一道青銅門戶打開,一只黑色乘風舟從其中緩緩飄了出來,類似這一幕情形,門島每日得出現(xiàn)成千上萬次。
然這一回,卻有不同。
因為這只乘風舟后,還跟著第二只乘風舟。
舟上載著一棵早已枯萎的歪脖老槐樹,樹干干涸,死寂,不見哪怕一片葉子,偏偏其中最粗的一條枝干上,懸掛著一根三尺白綾。
一具身著泛舊發(fā)白道袍的尸體,正懸于其上,一前一后在風中輕晃著,帶起樹干發(fā)出一道道似要斷裂的“咯吱”呻吟聲。
天地間風雪,猛地一滯。
整個門島,跟著陡然一靜。
一位位各自忙碌的乘風郎,皆是停下手中動作,從各個方向抬起頭來,朝著那具白綾上的尸體投去目光。
“那……那是小旗官?”,妖歌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幾息后。
一位金丹后期男子,駕馭兩只乘風舟從空中降落地面,將自已那只收好,只留小旗官那只孤零零擺在那里。
舟上,除了一些酒壇碎片之外,只有一頁白紙被一塊青石壓著,上面字跡淋了雪之后被暈染的有些模糊,只是依稀可見。
李十五喃聲念道:“路過諸君莫惶,我乃自溢之人,本欲尋山水佳處,卻是形骸已倦,難赴清幽……”
妖歌大吼一聲:“發(fā)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