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樓三層的雅室內(nèi)。
戴萬如把謝容現(xiàn)下的處境道了出來,她對面坐著一面目白凈,打扮明麗的少女,正是陸婉兒。
“謝家夫人,這事定和戴纓脫不離關(guān)系?!标懲駜赫f道。
昨日,戴萬如聽了謝山告知她的話,知道不能坐以待斃,可真讓她上陸家退親,又如何甘心。
在陸、謝兩家定親后,她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頭,眼看就要到嘴的鴨子,決計(jì)不能讓它給飛了。
是以,第二日,便讓人去陸府給陸婉兒捎話,情愿放下身段,邀這位未來的千金兒媳見一面。
見陸婉兒提及戴纓,戴萬如故作不知問:“這話怎么說?”
“她出身低下,配不上謝郎,便心懷恨妒,想要破壞這門親事,一來,報(bào)復(fù)了我,二來,報(bào)復(fù)了謝家,豈不是一箭雙雕?”
之后陸婉兒又把那日戴纓威脅她的話道了出來。
戴萬如心里一沉:“她當(dāng)真這樣說?”
“這還有假。”
戴萬如心里又驚又恨,在戴纓成為陸銘章妾室時(shí),她就知道,以她那侄女的脾性,一定會報(bào)復(fù)回來。
只是沒想到,她不對自己下手,反而一心要壞謝家同陸家的親事。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這丫頭不下手則已,一下手就專朝人命門踢。
“陸大人可知曉?”
謝容眼下的處境就是陸銘章有意為之,而戴萬如這話里的意思卻是,陸銘章必是受了戴纓的挑唆,那么,戴纓的險(xiǎn)惡私心,陸銘章是否知曉。
一提起這話,陸婉兒氣得直接站起,在屋里來回踱步。
見她這樣,戴萬如心里又是一沉,但聽陸婉兒說道:“我父親新得這么個人,我能說什么,為著這事,冷臉把我好一通說?!?/p>
在陸婉兒只顧怨煩時(shí),戴萬如心下千思百轉(zhuǎn),開口道:“婉兒,你先坐下?!?/p>
“夫人,您怎么瞧著一點(diǎn)不急?莫不是打算就這么屈服?”陸婉兒斂裙,重新落座。
戴萬如微笑,用比對謝珍還溫和的口吻,說道:“你同容兒之事,我也是有心無力,我自然是希望你們二人好的,只是這……陸相受了挑唆,我謝家門戶低小,想要見陸相一面也是不能,不屈服又能如何?”
說罷,抽出羅帕,用指頂著,拭了拭眼角的濕潤。
陸婉兒見此情狀,心中愈發(fā)不忿,她何曾受過這種窩囊氣,那戴纓是個什么玩意兒,不過就是她父親一時(shí)新鮮的玩物。
高興了逗兩下,不高興了,一腳踢開,竟敢爬到她的頭上作威作福?
“謝家夫人,你放心,待我回去揭她的皮,看她還敢不敢作妖!”
說罷,向戴萬如淺淺欠身,帶著丫鬟出了茶樓,回了陸府。
……
戴纓正坐在窗下給陸銘章縫制護(hù)膝,這護(hù)膝的皮毛,是她專挑得上好的短貂絨,絨毛細(xì)密,綁在腿膝處,既保暖且不顯臃腫。
歸雁拿了一張薄衾來。
戴纓見了,笑道:“屋里暖著呢,怎么還拿一條衾被來?”
“上次受了一場寒,這腿還是護(hù)著些,嬤嬤讓我拿來的。”歸雁一面說,一面將小被搭在戴纓的腿上。
戴纓笑著沒有言語,七月從屋外走來,搓了搓手,將屋中起沸的壺提起,再走到窗下的半榻邊,給戴纓續(xù)上一碗茶,然后拿起一只已縫好的護(hù)膝,在手中看了看,放回簸箕中,坐到戴纓對面,往她臉上端詳。
干凈秀麗的眉眼,笑起來親近平和,說話的聲音也凈柔,不怪她家大爺上心,親自將人接回。
這樣好的人,放在誰屋里都得精心護(hù)著。
七月稍稍壓低聲:“莊子上新送了些野味,有兔、鹿,還有獐子,爺讓婢子問姨娘想吃什么,想怎么吃,是蒸、是炸,或是烤,都依您的意思?!?/p>
戴纓笑道:“這話怎么問我,該問大人的意思?!?/p>
“這可讓婢子難辦,姨娘還是給句話罷?!?/p>
戴纓看向窗外,仍是冷著,陽光卻是不錯,于是說道:“要不咱們擺幾個烤架,再配些可口的料,就在院子里烤肉如何?大家一起也熱鬧熱鬧?!?/p>
七月一拊掌,笑道:“哎喲——這個好,這個好,只是又便宜那些個好頑的小丫頭們了。”接著又道,“婢子這就去廚房一趟,讓他們準(zhǔn)備準(zhǔn)備?!?/p>
戴纓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七月走后,歸雁便悄不聲地坐到戴纓身邊,歪頭伏在案幾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有心事?”戴纓問道。
歸雁一抬眼,見自家娘子正看著她,搖了搖頭,扯出笑來:“沒什么,沒什么?!?/p>
正說著,院子里響來一串雜亂的腳步,戴纓向窗外看去,這一看,整個人定在那里,身上的血瞬間凝住,臉上血色盡褪,慘白一片。
歸雁覺著奇怪,正欲抬頭,然而,不及她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已滾在地上。
轉(zhuǎn)頭去看,就見四五個膀粗腰圓的婆子將自家娘子從榻上拖拽,一路拖拽到院中。
院中的下人們見了,想要上前阻攔,卻被一道嬌聲喝止。
“我看今兒誰出這個頭!”
眾人看去,說話之人正是大姐兒,陸婉兒。
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哪敢同主人對上,何況還是這位,一時(shí)間想上前也不敢了。
戴纓腳上未穿鞋,身上也只著了一件薄夾襖,在幾個婆子的拖拽中,烏發(fā)半散,垂在身后,臉在地上擦破了一塊。
那種無能為力,像畜生一樣任人宰割的恐懼再次襲滿她的全身。
陸婉兒很得意戴纓眼中下意識流露的懼怕,她終于發(fā)現(xiàn),根本無須同戴纓斗智斗勇,她同她說話都是施舍,不如直接拖出來毒打一頓,或是拉出去賣了,這樣更省事。
當(dāng)然了,事后少不了父親和祖母的責(zé)怪,這沒什么,她受得住。
一想到謝郎賦閑在家,她同謝家的親事也幾欲作廢,皆因戴纓在父親耳邊挑唆,她不過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妾,既是妾,便是奴。
就算她現(xiàn)在將她打殺了,誰能說個不是?
人在面對最深層的恐懼時(shí),身體下意識的反應(yīng)凌駕于所有的思考。
在戴纓看到陸婉兒帶著四五個粗壯婆子進(jìn)到院中,轟的一聲,周圍一黑。
她像個看客立在一邊,看著榻上的女子被婆子們用力揪拽頭發(fā),頭皮撕緊的一瞬,頭往后仰,她們撬開她的嘴,把一碗黑糊的湯,往她口鼻灌。
她護(hù)著圓滾滾的肚子,雙腿踢騰。
當(dāng)她回轉(zhuǎn)過來,人已被拖拽到院中,此刻的陸婉兒同前一世的影重合起來。
怕嗎?怕啊!可是……恨更多!這一股恨意很快沖涌上頭,流遍全身。
戴纓慢慢站起,將護(hù)在自己身前的歸雁拉開,不慌不忙地彈了彈身上的灰,然后看向一方居的下人們,高聲道:“我是這院里的半個主子,你們不敢得罪她……”
說著,揚(yáng)手指向?qū)γ娴年懲駜?,同一時(shí),陸婉兒挑釁地?fù)P起下巴,嘴角帶起譏諷,然而戴纓下一句卻道。
“她是主,你們不敢攔,那幾個老咬蟲可不是主,若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人,便速速上前將那幾個老貨給降伏!”
一方居的下人們相互看了眼,爺對這位戴姨娘的態(tài)度,他們看在眼里,做下人的嘛,最重要的是隨份從時(shí),當(dāng)下呼啦涌上,同幾個粗壯婆子拉扯扭打起來。
陸婉兒受了大驚,全然反應(yīng)不過來,就在她怔愕間,戴纓三兩步撲向她,兩眼迸出烈火般的恨,把她壓倒在地,抄手就是兩巴掌。
這是陸婉兒自出生以來,頭一次被人扇耳刮,臉是麻的,耳朵是嗡的,腦子是木的,眼睛更是呆的。
等她回過神來,“啊——”的一聲尖叫,這一叫,怒到了絕頂,當(dāng)下什么高貴的身份全撇一邊,同戴纓對干起來。
兩人你揪采我的頭發(fā),我拉扯你的臉,絞在一起,全沒一點(diǎn)人樣。
這二人都帶了仇憤,但陸婉兒的終是比戴纓的兩世恨怒遜色一籌。
戴纓一個翻身,把陸婉兒臉朝地的壓持,再將她的頭捺在地面,忙亂中抽出手,脫下自己的襪子,迅速塞到陸婉兒的嘴里。
你叫我喝藥,你叫我喝藥,那就嘗嘗我襪子的滋味。
陸婉兒不知嘴里塞得什么,氣得把手往后招,又要扯戴纓的頭發(fā),戴纓把臉后仰,避開她揮打的胳膊。
正在這時(shí),一道怒喝響起。
“你們在做什么!”
熱鬧的一方居,在這句不高不低的聲音中遽然安靜下來。
陸銘章一雙眼沉壓壓的,目光往院中一掃,最后定在地上的兩人,衣衫散亂,頭發(fā)蓬堆,就像為一張餅搶食的兩個乞兒。
長安立在家主身后,乍一眼,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今日,阿郎休沐,沒去宮里,天亮后去了前院的書房,就在剛才,七月急急走來,說婉姐兒帶人去了一方居,怕出事,讓他告知于阿郎。
然而等他們到時(shí)……只怕連阿郎自己都沒料到會是眼前這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