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香聲音清冷,語速卻異常平穩(wěn)清晰:
“閣下何人?在此妄加評議?
圣人云:‘禮失而求諸野?!?/p>
民生多艱,農桑為本,親身體驗,何辱之有?
倒是閣下,步履匆匆,目無下塵,開口便是輕賤之語,可見心中只有虛文縟節(jié),毫無體恤之心!
如此做派,也配稱讀書人?不知閣下師從何處,竟教出這等只會坐而論道、不識稼穡艱難的淺薄之徒!”
他這一番話,引經據典,邏輯清晰,層層遞進,反問更是犀利無比,直接將對方扣過來的“有辱斯文”的帽子,連同其淺薄傲慢的行為,批駁得淋漓盡致。
在陳香單純的世界觀里,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是白鹿洞書院的老院長救了他,將他帶回書院。
所以白鹿洞書院不光是他安身立命之所,更是他的家,容不得旁人輕侮!
甚至王明遠和狗娃不知道是,之前住在青竹苑的學子也是因為相同緣由,被陳香“學術碾壓”,“道心破碎”才搬走的。
王明遠看到陳香這反應也驚了一下!
他認識陳香這些時日,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尖銳地說話!
而且這反應速度、這邏輯能力……簡直是瞬間進入了“學術辯論”的巔峰狀態(tài)!
這完全是不鳴則已,一鳴直接照著臉懟??!
那為首的青年,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清清瘦瘦、甚至有些孱弱的少年反應如此激烈,言辭如此鋒銳,一時被噎得臉色漲紅,指著陳香:
“你!你放肆!怎可如此說話!我不過隨口一言,你便扣下如此大帽!果然是白鹿洞的高才,好利的牙口!
在下姑蘇姚文遠,倒要請教,閣下尊姓大名?莫非白鹿洞書院只教學生逞口舌之利嗎?”
他刻意報出姑蘇和自已名號,顯然家世不錯,帶著幾分自矜。
陳香面無表情,淡然道:“白鹿洞書院,陳子先。口舌之利,不及閣下先聲奪人?!?/p>
王明遠和狗娃此刻也站了起來,走到陳香身邊。
王明遠本來不想惹事,但對方既然欺到頭上,尤其是針對陳香和書院,他自然不能坐視。
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目光掃過姚文遠一行人,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
“原來是姑蘇書院的諸位兄臺,失敬。
在下秦陜王明遠,久聞姑蘇文風鼎盛,人才輩出,今日一見……呵呵,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這廬山清修之地,講究的是個心靜。
諸位若是來游山玩水的,便請自便;若是想來尋人論道的,也該有些誠意,似方才那般背后非議,恐非君子之交吧?”
王明遠這話,聽著客氣,實則綿里藏針。
“名不虛傳”四個字用得巧妙,諷刺意味十足。
既點明了對方先失禮,又表明了已方立場——不惹事,也不怕事。
就在這時,對方隊伍末尾,有兩個學子在看清王明遠的面容,尤其是看到站在王明遠身后、那個黑塔般、面色不善地瞪著他們的狗娃時,臉色瞬間“唰”地一下變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
這兩人,正是當年在秦陜鄉(xiāng)試時,試圖走“科舉移-民”路子,結果被王明遠用學識狠狠挫了銳氣,最后還被那老秀才用“濕泥碑”這樣的方言狠狠罵過的那幾個姑蘇學子中的兩個!
他們可太清楚王明遠的厲害和……他身后那個黑塔般漢子的威懾力了!
雖然眼前這個壯漢看著好像年紀小些,和當日罵他們的那黑漢子有些許差異,但那眉眼身形,簡直和當初那個煞神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其中一人趕緊湊到姚文遠身邊,壓低聲音,急切地勸阻道:“姚師兄!慎言!慎言?。∧侨恕侨司褪峭趺鬟h!秦陜的解元!在嵩陽、應天書院游學時都極有名聲的!
他、他不好惹!旁邊那個……那個黑大個,更是看起來不好惹!咱們……咱們還是走吧!”
姚文遠正在氣頭上,又被陳香和王明遠接連擠兌,哪里聽得進勸?
他嫌惡地瞪了那同窗一眼,聲音帶著不耐煩,故意揚高了些,似乎想挽回面子:
“閉嘴!長他人志氣,滅自已威風!
什么王明遠李明近的,一個西北邊陲之地出來的,僥幸中了個解元,就真當自已是個人物了?
焉知不是矮子里面拔高個?我姑蘇文脈,也是他能置喙的?”
他這話一出,身后那兩位知根知底的學子心里叫苦不迭,恨不得立刻捂住這位爺?shù)淖臁?/p>
我的姚師兄哎,你是真不知道這王明遠的厲害??!
你在江南橫著走慣了,這可是在外面!
而且你罵人就罵人,怎么還搞上地域歧視了?這不更拉仇恨嗎?
姚文遠卻猶自不覺,反而覺得找回了場子,又看向陳香,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賞識”:
“至于你,陳子先,我倒是聽過你的名頭。白鹿洞的小三元加解元嘛,號稱‘神童’,是有些才名。
本想他日有機會領教一番,沒想到今日在此遇見,言語卻如此……罷了,看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真是令人失望!”
他這話,既是貶低王明遠,又想踩陳香一腳,顯得自已眼界多高似的。
王明遠聞言,不怒反笑,輕輕搖了搖頭。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姚公子,怕是家里背景不小,在姑蘇地界被捧慣了,養(yǎng)成這么個眼高于頂、口無遮攔的性子。
跟這種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陳香則直接無視了姚文遠后面那些廢話,只抓住了核心意思,他點了點頭,非常認真地說:
“哦?你想領教?可以。
時間,地點,你定。
或者就現(xiàn)在,隨便你出題,我接著?!?/p>
他那表情,純粹就是在處理一個學術交流請求,根本沒把對方的挑釁當回事。
狗娃在一旁早就聽得火冒三丈了,尤其是聽到那小白臉居然敢瞧不起他三叔,還說他是什么“西北邊陲之地出來的”,他猛地站起來,一把抄起旁邊用來添柴火的粗木棍,黑著臉吼道:
“那個白臉小子!你嘰嘰歪歪說啥呢?找揍是不是?再敢滿嘴噴糞,信不信我讓你爬著下山!”
他這一發(fā)怒,那股子打小幫忙殺豬的煞氣頓時彌漫開來。
雖然年紀不大,但那體魄和氣勢極具壓迫感。
姑蘇書院那邊幾個膽小的學子嚇得往后縮了縮。
姚文遠也被狗娃的氣勢懾了一下,但眾目睽睽之下,他強撐著不肯露怯,色厲內荏地道:
“你……你們想干什么?光天化日,還想動手不成?真是……真是有辱斯文!”
“斯文?”王明遠輕笑一聲,上前一步,按住蠢蠢欲動的狗娃,目光平靜地看著姚文遠。
“斯文不是掛在嘴上,更不是用來刻薄他人的。
若論斯文,姚兄方才背后非議、地域攻訐之舉,又斯文在何處?
既然姚兄自詡姑蘇才俊,看不起我這邊陲之人。也罷,陳兄已應戰(zhàn),不如就如陳兄所言,擇日不如撞日,就在此地,我等便以這山水為題,或詩或賦,或策論時務,簡單比試一番。
也好叫姚兄看看,我邊陲之地,是否真的文風不昌,盡是‘矮子’?”
王明遠這話,徹底將了姚文遠一軍。
一時間,山野間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