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議事結束后,朱高熾與朱雄英并未急于籌備南洋種植園的具體事宜,而是先返回東宮,命人快馬給南洋水師總兵李景隆、副將徐增壽傳去密令——要求二人即刻從水師中抽調人手,協(xié)助蜀王朱椿、暹羅王朱允炆,在滿剌加、滿者伯夷、蘇祿等地劃定種植園范圍,同時從大明本土調運農(nóng)具、稻種,務必在春耕前啟動首批種植園的開墾。
安排完南洋事務,朱高熾與朱雄英便直奔太子標所在的東宮書房。
此時太子標正對著一堆關于江南水利的奏章發(fā)愁,見二人進來,便放下筆,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南洋的事安排妥當了?”
朱雄英上前給太子標遞了杯熱茶,輕聲應道:“父親放心,已給李景隆、徐增壽傳了令,他們會全力配合種植園推廣?!?/p>
朱高熾則直接走到書桌前,目光落在太子標鬢角新增的白發(fā)上,語氣鄭重地開口:“喪標,咱們今日來,是有件更重要的事跟你說——你該承擔起自己該有的職責,更進一步,即位稱帝,把皇爺爺肩上的擔子接過來?!?/p>
“你說什么?!”太子標猛地抬頭,手中的茶杯險些脫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聲音也提高了幾分,“高熾!你竟敢說這種胡話!父皇尚且健在,我怎能覬覦大位?這是大逆不道,是最大的不孝!”
他從未想過要在父親在世時奪權,朱高熾的提議,完全超出了朱標的認知。
自他被冊立為太子以來,父親朱元璋便是他心中的天——是推翻元廷、建立大明的開國帝王,是一手將破碎山河重整為太平天下的洪武大帝。
在太子標的觀念里,皇位傳承自有定數(shù),需待父親百年之后,方可遵循禮制繼承大統(tǒng),在世時覬覦皇位,不僅是對父親的不孝,更是對大明皇權的褻瀆。
畢竟老朱是大明的開國帝王,如今尚在人世,這還是他的洪武天下。父親在位二十九年,鐵腕治國,嚴懲貪腐,輕徭薄賦,一手奠定了大明的根基,朝堂內外、天下百姓,無不對父親敬畏有加。
即便近年來父親身體漸弱,將諸多政務交予他這個監(jiān)國太子處理,可最終的決策權仍在父親手中,這天下的核心,始終是洪武皇帝朱元璋。
朱標一直恪守太子本分,勤勤懇懇處理政務,只為替父親分憂,從未有過半分越矩之心。
在他看來,父親健在一日,他便仍是輔佐父親的太子,而非覬覦皇位的繼承者。
朱高熾的提議,打破了他數(shù)十年來的認知與堅守,讓他既震驚又惶恐——他怎能在父親尚在時,提出承接皇位的請求?
這于禮法不合,于孝道相悖,更對不起父親對他的培養(yǎng)與信任。
朱高熾?yún)s沒有退縮,反而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幾分急切與無奈:“喪標,你先別發(fā)火,聽我把話說完!”
“皇爺爺現(xiàn)在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冬天咳了整整一個月,太醫(yī)院的人私下里都不敢保證他能撐過下一個冬天。這些年,大明的政務看似是皇爺爺把控,可實際上,從官員任免到賦稅征收,哪一件不是你這個監(jiān)國太子在處理?皇爺爺不過是在朝堂上最后拍板,可即便是這樣,他每次朝會結束后都要歇上大半天,身體早就撐不住了。”
他頓了頓,聲音放緩了些:“咱們不是要你‘奪權’,是想讓你即位,讓皇爺爺做個太上皇,安心養(yǎng)病。你想想,皇爺爺從濠州起兵到建立大明,吃了多少苦?打了多少仗?現(xiàn)在大明好不容易有了盛世的苗頭,他也該歇歇了,沒必要再為政務日夜操勞,把自己的身子徹底拖垮?!?/p>
朱雄英也在一旁補充道:“父親,高熾說得對。前幾日我去給祖父請安,見他連翻奏章的手都在抖,心里實在不是滋味。祖父這一生太苦了,咱們做晚輩的,不能只想著讓他堅守皇位,更該讓他安享晚年?!?/p>
太子標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父親這些年的變化——從前那個精力充沛、能在朝堂上指著百官鼻子痛罵半日仍聲音洪亮的朱元璋,如今不過是朝會時多站一刻,便會扶著龍椅扶手微微氣喘,額角滲出細汗;從前那個飯量大如牛、一頓能吃下三碗米飯加半只雞的父親,現(xiàn)在面對滿桌菜肴,也只能用小勺舀小半碗粥,勉強配著咸菜吃下;太醫(yī)院上個月遞來的脈案上,“氣血兩虛,需靜養(yǎng)”的字樣格外刺眼,太醫(yī)們私下更是紅著眼眶提醒,若再讓陛下日夜操勞處理政務,“恐難撐過三載”,這話像重錘般一直壓在他心頭。
他想起父親年輕時為了躲避元軍追殺,帶著幾個人逃進濠州城外的山林,整整三天三夜沒找到一粒糧食,最后靠啃樹皮、喝泉水才活下來;想起父親為了平定陳友諒,在鄱陽湖督戰(zhàn),連續(xù)七天七夜沒合眼,眼睛熬得布滿血絲,連盔甲上都沾滿了硝煙與血跡,卻仍堅持在船頭指揮戰(zhàn)船;想起父親建立大明后,為了嚴懲貪官、還百姓公道,親自審閱堆積如山的卷宗到深夜,常常是燭火燃盡了好幾根,他仍在案前寫寫畫畫,連貼身太監(jiān)勸他休息,都被他擺手打發(fā);甚至想起母親馬皇后在世時,多次勸父親多顧念自己身體,父親卻總說“百姓還沒都過上好日子,朕哪能歇”……父親的一生,從濠州起兵到定都應天,從推翻元廷到開創(chuàng)洪武盛世,每一步都在為大明、為百姓操勞,從未為自己活過一天,連片刻清閑都成了奢望。
“唉……”太子標重重地嘆了口氣,睜開眼時,眼中已滿是疲憊與心疼,“你們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可父皇那性子,他能愿意放權嗎?他一輩子要強,怎么可能甘心做個不管事的太上皇?”
“愿不愿意,總得試試?!敝旄邿肟粗訕怂蓜拥膽B(tài)度,連忙說道,“這事只能你去說,你是他最疼的兒子,只要你把利害關系說清楚,把孝心擺出來,皇爺爺未必不會答應?!?/p>
太子標沉默了許久,手指反復摩挲著茶杯的邊緣,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猛地攥緊拳頭,點了點頭:“好,我去說。就算父皇要罵我,我也要把這話帶到——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把自己的身子拖垮,大明需要他,我更需要他這個父親。”
見太子標答應,朱高熾與朱雄英都松了口氣。
朱雄英輕聲說道:“父親,明日早朝后,您不妨留下,單獨跟祖父說這事。祖父在私下里,對您總是多些耐心的?!?/p>
太子標點了點頭,又拿起桌上的奏章,卻沒了往日的心思。
他看著奏章上父親的朱批,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這一去,或許會引發(fā)一場不小的震動,但為了父親的身體,為了大明的安穩(wěn),他必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