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璘也看出了老爹的不自在。
這天下午,盧璘找到盧厚,笑著開口:“爹,我給您在城南物色了個鋪子,位置不錯,咱們?nèi)タ纯矗俊?/p>
盧厚先是一愣,隨即整個人都精神了,搓著手,臉上是掩不住的激動和期待。
“鋪子?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那敢情好!咱們快去看看!”
李氏在一旁聽著,看到自家男人這幅德行,嘴上免不了又數(shù)落幾句:
“真是沒福氣的命!兒子讓你在家享清福,你非得出去受那份罪!”
話雖如此,李氏還是手腳麻利地回屋換了身干凈衣裳,跟著父子倆出了門。
鋪子在臨安府南城的鬧市,位置極佳,人來人往,煙火氣十足。
是個兩開間的大店面,比清河縣那個小鋪子氣派了不止一倍。
盧厚站在嶄新的盧記下水鋪子前,背著手,來來回回地打量,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半晌,才從懷里摸出那桿被李氏繳獲多次又失而復得的煙槍,美滋滋地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煙霧。
瞇著眼,別提多愜意了。
不遠處的李氏看到他這副樣子,心里的火氣又上來了,叉著腰就罵開了。
“讓你在家享福,偏偏要受罪,這么大的鋪子,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盧厚被罵也不生氣,只是憨厚地笑著,轉頭看向盧璘,眼里的滿足藏都藏不住。
彈了彈煙灰,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璘哥兒,這鋪子...得不少錢吧?爹手上還有些積蓄,這錢,爹給你?!?/p>
李氏一聽,也立馬點頭。
拉過盧璘,一臉正色:“對!你爹說的沒錯!這鋪子一看就不便宜,娘這里還有錢,不能都讓你一個人花。你在外面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可不能把錢都花光了?!?/p>
盧璘看著爹娘那一臉認真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
“爹,娘,你們的錢就自己留著吧,以后想買什么買什么?!?/p>
“咱們家現(xiàn)在,不差錢了,你們安心就行?!?/p>
李氏聽兒子這么說,心里還是有些不踏實,但看著璘哥兒篤定的樣子,又不好再多說什么。
只是在心里默默盤算著。
自己三品誥命夫人,一年有三百多兩銀子的年俸。
自家男人這鋪子要是支棱起來,看這地段,生意肯定差不了。
這么一算,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應該是綽綽有余了。
想到這里,李氏的心才算徹底安穩(wěn)下來。
看完了鋪子,盧厚整個人都容光煥發(fā),連走路都帶風,拉著盧璘,絮絮叨叨地規(guī)劃著開張的事宜,從采買到雇人,說得頭頭是道。
一家人說說笑笑,往枕水巷的家里走去。
一回到家,剛推開院門,盧璘臉上的笑意便微微一頓。
院子里,夫子沈春芳正端坐于石凳之上,身前擺著一副茶具,一看就是已經(jīng)等候多時。
鄭寧和小石頭也在,小石頭正拿著根樹枝,興致缺缺地在地上畫著圈圈,鄭寧則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看著。
見到盧璘一家回來,沈春芳緩緩放下了茶杯。
“回來了?”
“夫子?!北R璘上前行禮。
李氏是有眼力見的。
一看夫子這副正襟危坐、專程等候的架勢,再看看自家兒子臉上收斂的笑意,心里立馬就明白了過來。
“哎喲,走了這一路,可把我這把老骨頭給折騰散了!”
李氏夸張地捶了捶自己的后腰,一把拉過還在地上畫圈圈的小石頭,另一只手又拽上了旁邊一臉狀況外的鄭寧。
“走走走,都跟我回屋里歇著去,別在這杵著礙事?!?/p>
說完,她又回頭遞給還在那美滋滋抽煙的盧厚一個眼色。
盧厚一愣,隨即也反應過來,憨笑著掐滅了煙,跟在老婆孩子身后,一并進了屋。
轉眼間,原本還有些熱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了盧璘與沈春芳二人。
沈春芳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這才抬手示意盧璘坐下。
“你這個自強社,搞得不錯。”
沈春芳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夸獎。
盧璘微微一怔,隨即謙遜地躬了躬身:“都是社里兄弟們齊心協(xié)力,學生不敢居功。”
這幾天,沈春芳確實沒閑著。
嘴上說著享清福,實則每日都會背著手,溜達到半畝園去。
自強社的生員們一見是社首的恩師來了,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恭敬地圍上來,拉著沈春芳請教學問。
一來二去,沈春芳對這群年輕人的底細,倒是摸了個七七八八。
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弟子,看人的眼光確實毒辣。
這群生員,雖出身各異,但大多品性端正,學問扎實,更難得的是,身上都有一股子不畏艱難、敢于任事的銳氣。
假以時日,這些人若能科場得意,將來在官場上,便是璘哥兒最堅實的臂助,是能互相扶持,結成一張大網(wǎng)的同盟。
“老夫在半畝園,看了他們做的策論,也考校了他們的經(jīng)義,都是些好苗子?!?/p>
“你把他們聚攏在一起,很好?!?/p>
盧璘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心里卻在琢磨,夫子專程把自己叫住,總不會就是為了夸這幾句吧?
果然。
盧璘這個念頭剛起,便聽見沈春芳話鋒一轉。
“琢之,為師且問你?!?/p>
“到了臨安府這段時日,可還有看那些雜書?”
來了。
盧璘心中一定。
這才是夫子真正想問的。
只是夫子為何特意要問起這一茬?
在清河縣文廟街的時候,就對自己看雜書一事三令五申禁止。
到了府城,還特意專程找自己問一次,確認情況。
而且看夫子這鄭重其事的態(tài)度,顯然不是隨口一問。
盧璘心中疑惑,但面上不顯,老老實實地回答:“回夫子的話,這段時日事務繁雜,確實未曾再翻閱過。”
這倒不是假話。
自強社的創(chuàng)立,江南新政的推行,糧價的博弈,交易監(jiān)的搭建,再到運河碼頭的規(guī)劃....
樁樁件件,千頭萬緒,都要靠他來規(guī)劃設計,耗費了不少心神,確實沒空去看。
沈春芳聽完,定定地看了盧璘片刻。
見盧璘神態(tài)坦然,不似作偽,這才緩緩點了點頭。
“如此便好。”
“秋闈在即,此乃你眼下第一等的大事,萬不可分心。”
“科舉才是讀書人的正途,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其他,都是些錦上添花的末節(jié),萬不可本末倒置?!?/p>
沈春芳語重心長地叮囑了幾句,見盧璘恭敬應下,這才擺了擺手。
“去吧,陪陪你爹娘”
“是,夫子?!?/p>
盧璘躬身行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看著盧璘離去的背影,沈春芳臉上笑意緩緩消失,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視線越過院墻,落在了李氏和盧厚那間屋子上。
看了許久。
最后,搖了搖頭,口中發(fā)出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