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前線基地,指揮中樞。
這是一間挑高超過十米,寬闊得足以容納近千人的環(huán)形指揮大廳。
昏暗,是這里的主色調(diào)。
數(shù)以千計(jì)的監(jiān)測屏幕,散發(fā)著幽藍(lán)的光芒,通過【獵鷹】無人機(jī)的捕捉,播放著來自九嶷山考場各處的實(shí)時(shí)畫面。
猩紅的鬼霧,嶙峋的山巖,以及其間如同蟻群般移動著的考生,勾勒出一幅宏大而殘酷的大考現(xiàn)場。
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前方那一整墻的巨大主屏。
它被分割成十個最為顯眼的分屏,每一個分屏上都標(biāo)注著一個名字,和一個飛速跳動的積分?jǐn)?shù)字…那是實(shí)時(shí)積分排行榜前十的特寫分屏。
呈階梯狀分布的觀禮席上,人頭攢動,區(qū)域分明。前排是夔皇主城各大學(xué)校的教官、校長等,他們衣著體面,氣度沉穩(wěn),交談之間自有一股掌控風(fēng)云的意味。
后排…則是來自九座次級城的教官們,他們的座位相對擁擠,大多沉默或拘謹(jǐn)著,目光緊盯著屏幕,各自在積分榜下游尋找著自己學(xué)生的名字,臉色隨著排名的起伏而陰晴不定。
顯而易見,這場大考的主角,是主城的那些天才,至于他們帶來的考生,只不過是陪襯……
南江城一中教官王猛從后門進(jìn)來,前面有個次級城的教官注意到他,立即起身給他讓座…這是對強(qiáng)者的討好,只因他手底下帶出了個江蟬。
王猛笑著回應(yīng)下,他擺擺手,隨便找了個空位一屁股坐下,目光快速掃過前面那十個大分屏,最終…卻定格在下面一個積分排名靠后的小畫面上,眉頭不由擰了起來。
“一千八百多名?”
“這小子…在搞什么飛機(jī)?”
“……”
整個大廳足有五百余人,除了教官,更有從主城前來觀禮的各大世家的掌權(quán)人、靈棺學(xué)府高層、權(quán)貴機(jī)構(gòu)代表等等,他們?nèi)缤[藏在幕后的棋手,審視著‘棋盤’上這些…可能決定未來格局的‘年輕棋子’們。
整個大廳的焦點(diǎn),無疑在最前排,姬九章坐在那正中間,戎裝筆挺,面色冷硬。他的左右兩側(cè),赫然是夔皇城真正的權(quán)柄…六姓八望的代表。
他的左手邊,一位美婦人尤其引人注目…她穿著一身盡顯尊貴的裙裝,容顏保養(yǎng)有方,儀態(tài)雍容華貴,仿佛根本不是身處在前線的指揮廳,而是在某個頂級聚會的會場中心。
“姬夫人,恭喜啊。”
旁邊,一個身著深青色正裝,氣質(zhì)儒雅的中年男人笑著開口,他是同為六姓之一的姜家代表,乃是姜家當(dāng)任家主的親弟,“大考才剛開始,這前十大榜,姬家子弟就獨(dú)占四席,真真是羨煞旁人啊。”
“尤其是姬川賢侄,這開考才不到一個時(shí)辰,便一騎絕塵,將后面的人遠(yuǎn)遠(yuǎn)甩開,不愧是夔皇城年輕一代的擎旗者?!?/p>
最大最中間的那塊屏幕里,姬川那一頭镕金長發(fā)在猩紅鬼霧中依舊耀眼。他步履從容,獨(dú)身行走在荒寂的黑巖之上,在它的周圍聚集起了十幾頭形態(tài)各異,氣息兇悍的強(qiáng)大鬼物,這些鬼的額頭上皆烙印著一個熠熠生輝的金色夔印,顯然已被他以某種霸道的手段強(qiáng)行奴役。
他根本無需親自出手,這些鬼物便自發(fā)的為他掃清障礙,將沿途遭遇的低階鬼物通通撕成碎片。他便如同一位巡視領(lǐng)地的年輕神祇,在眾鬼的拱衛(wèi)之下,直接無視了低危區(qū),目標(biāo)明確的向著那巍峨的主峰邁進(jìn),他的積分…正以一種坐火箭般的速度往上竄升。
“姜先生過譽(yù)了…”
接話的這美婦人…眉眼與姬川有著七八分的神似,她便是姬川與姬瑤的生母,也是當(dāng)今姬家掌權(quán)人的原配夫人…她嘴角噙著一絲清淡的笑意,目光并未離開前方那大屏幕,語氣隱隱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傲然,
“孩子們的小打小鬧罷了,考核才剛剛開始,現(xiàn)在的排名做不得數(shù),核心區(qū)的鬼城才是見真章的地方?!?/p>
她說著,視線看似隨意地掃過第三塊分屏,畫面中,一個豐神俊朗、身姿挺拔的青年,手持一柄造型奇古的三尖兩刃戟,動作瀟灑利落,戟鋒所向,沿途鬼物無不崩解。他行進(jìn)的方向,亦是直指主峰,周身氣度凜然,恍若一尊降世戰(zhàn)神。
“再說,”姬夫人臉上笑意加深了幾分,“你們姜家的小鶴,不也穩(wěn)居前三么?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有他祖父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了?!?/p>
姜家代表哈哈一笑,語氣中帶著幾分受用,卻也暗藏機(jī)鋒,“這小子也就這點(diǎn)蠻力還拿得出手了。上次在淮陰谷特訓(xùn),和你家川兒切磋了一場,回來到現(xiàn)在都耿耿于懷,說是太過倉促,許多手段都沒使出來,輸?shù)煤懿环狻N铱催@次大考,他怕是憋著勁,要找姬川賢侄好好再打一場呢。”
姬夫人聞言,臉上笑容不變,眼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譏誚,語氣輕描淡寫,“年輕人嘛,爭強(qiáng)好勝再正常不過,這是好事。有點(diǎn)血性,總比庸庸碌碌強(qiáng),不是嗎?”
這話明褒暗貶,姜家代表自然是聽懂了,他只是笑了笑,不再接話,他的目光順勢轉(zhuǎn)向姬九章的另一側(cè)。
那個位置的銘牌…
【夔皇學(xué)府副院長…李乘歌】。
然而,此刻端坐于其上的,卻并非那位名動夔皇城的人物,而是一個年輕得過分的女子。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月白色長衫,身形清瘦,面容冰冷沉默,仿佛一座素雅的玉雕。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眉眼。
那兩道極細(xì)的柳葉眉斜飛入鬢,下方卻是一雙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慈悲目,眉心一點(diǎn)朱砂痣,艷如觀音垂淚。她的面容看上去骨相分明,竟又帶了幾分男生般的英氣,糅合出一種奇特的,出塵脫俗的意味。
她對周遭所有的寒暄與暗涌都漠不關(guān)心,那清冷的目光只專注地落在主屏幕角落的一個小分屏上…那上面顯示的考生名字是…江蟬。
積分排名…1863。
“咦?”姜家代表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故意提高了些許聲調(diào),仿佛才注意到她似的,“李院長今日怎么沒來?如此盛事,他老人家缺席,倒是少見。”
那白衣女子…傅青塵,聞聲,緩緩側(cè)過頭,目光清冷如雪水,聲音清寂無波,傳入附近幾人耳中,“老師近來身體抱恙…”
她微微一頓,視線重新落回那個角落的屏幕,語氣自然地補(bǔ)充道,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最簡單不過的事情,“故而命青塵代為前來,觀禮小師弟的考核。”
‘小師弟’三個字,像是投入平靜湖面的一刻石子,瞬間在周圍幾位世家代表的心湖中蕩開了漣漪…顯然江蟬獲得夔皇學(xué)府金章保送的事情,在場沒有人會不知道。
姬夫人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鼻間極輕地逸出一聲冷哼,雖未言語,但那瞬間冷冽下來的側(cè)臉線條,已將她的不悅表達(dá)得淋漓盡致。
姜家代表眼中了然,視線施施然掃過姬夫人的神情,臉上笑意更深,帶著一種扳回一程的舒暢,語氣卻越發(fā)顯得關(guān)切,“原來如此,李院長身體不適,真是令人擔(dān)憂。還請回去后,代我向李院長問個安?!?/p>
他話語故意停頓,意有所指地又瞟向另一個座位,才繼續(xù)道,“我還以為他是不想看見某些礙眼的人或者事…才避而不來的呢?!?/p>
那座位上,坐著一位身著綠色旗袍的美婦,她的面容姣好,卻透著一股刻薄之氣,她是殷家來的代表,同為夔皇城六姓之一,她聽聞姜家代表話里的話,端坐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
“殷夫人…”姜家代表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話頭直接轉(zhuǎn)去,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清,“聽說貴門近日迎回了一位天賦異稟的少女,覺醒出了傳說玉棺?”
“真是天佑殷家啊,可喜可賀。如此明珠,今日這等場合,怎未見她登場亮相,讓我等也開開眼界?”
殷家那位美婦臉色驟然一沉,仿佛被觸及了某種禁忌,她根本不接姜家代表的話,甚至看都未看他一眼,直接轉(zhuǎn)向主位的姬九章,聲音尖冷,帶著明顯的慍怒,
“姬總指揮,你這指揮重地,何時(shí)變得如此喧嘩?你竟也這般容忍野狗在此間狂吠不休,未免有失體統(tǒng),擾人清靜!”
姬九章如山岳般穩(wěn)坐,目光始終平視前方屏幕,聞言,他終于沉聲開口,聲音不大,卻脩然壓下了所有的低語和暗涌,“肅靜。”
“這是指揮中樞,不是閑談茶會,再有喧嘩者,請自行離去?!?/p>
姜家代表碰了個硬釘子,卻也不惱,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對著姬九章的方向歉意地微微頷首,“是在下失言,總指揮莫怪,只是聽聞殷家迎回一位明珠,本以為能在此次大考一睹風(fēng)采,沒曾想殷家竟舍得讓明珠蒙塵,實(shí)在遺憾。”
殷夫人冷哼一聲,強(qiáng)自壓下怒意,不再理會姜家代表話里有話的刺探,只是更加專注地掃視著那些數(shù)量眾多的分屏,目光似乎在急切地搜尋著某個身影,眉眼之間帶著一絲難以覺察的焦慮與期待。
忽然,她的視線定格在了其中一個并不起眼的角落分屏上…更確切的說,那個分屏上的畫面,是剛剛切換出來。
畫面中猩紅鬼霧籠罩,是某條支脈的緩沖區(qū)域,十幾個穿著某次級城校服的考生,正呈包圍態(tài)勢,將一個青年困在中間。
那被圍住的青年,樣貌來說相當(dāng)?shù)膬x表不凡,甚至稱得上俊秀,周身隱隱籠罩著一層純凈的金光,顯得頗更為神異。
然而,他的神情卻有些異樣,尤其眼神…干凈得過分,甚至帶著一種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木訥和空茫,仿佛神魂中缺失了某種重要的東西。
他看著圍上來的人,臉上并無懼色,只是有些訥訥地開口,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你們…想搶我的東西?!?/p>
周圍的考生們聞言,爆發(fā)出一陣肆無忌憚的哄笑。
“哈哈哈…!”
其中一個像是帶頭的學(xué)生,臉上帶著一種貪婪和嫉恨的笑容,大聲說道,“哥幾個,我跟了這傻子一路了!他連靈棺都沒有!但你們猜怎么著?他身上的好東西可真不少!光是你們看他身上隔絕鬼霧的東西,看著就跟咱們的大不一樣!”
“沒有靈棺?”旁邊有人驚訝道,“沒有靈棺他怎么混進(jìn)大考的?這他媽不是作弊嗎?”
“這還用問?”另一人啐了一口,滿臉憤世嫉俗的鄙夷,“肯定是主城哪個世家塞進(jìn)來鍍金的廢物少爺唄!裝模作樣的進(jìn)來走個過場,回去就能憑‘考核經(jīng)歷’混進(jìn)高等學(xué)府!媽的,老子拼死拼活,還不如人家隨便投個好胎!”
“呸!憑什么?!”
“少跟他廢話!這里已經(jīng)是緩沖區(qū)了!趕緊把東西搶過來,再給他點(diǎn)‘意外’,直接送他淘汰滾蛋!呆頭呆腦的看著就礙眼!”
“動手??!”
十幾人身后靈棺釋放,一時(shí)間鬼氣涌動,紛紛放出了自己的鬼寵,獰笑著一擁而上!
被圍在中央的少年,面對洶涌而來的惡意和攻擊,臉上的茫然更深了幾分。
他似乎不太能理解…為什么這些人要這樣。
但他還是動了。
只見他抬起手,一桿造型古樸,金光燦燦的錫杖迅速出現(xiàn)。
他握著錫杖,并未做出任何攻擊的動作,只是將其輕輕往布滿碎石的地面一頓。
“?!?!”
一聲清越,悠揚(yáng),仿佛能滌蕩靈魂的輕鳴響起。
以錫杖頓地的那一點(diǎn)為中心,一輪璀璨卻又不刺目的金色光華,仿佛水波般擴(kuò)散開去,形成一個直徑約百十米的淡金色領(lǐng)域。
那十幾個撲上來的考生,連同他們那釋放出來的形態(tài)各異的鬼寵,在這一剎那,仿佛通通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的動作、表情、猙獰…一切的一切,全都凝固了,連同鬼霧都被排開。
他們就像是被封進(jìn)琥珀的蟲豸,僵立在金色的光暈之中,一顆顆眼珠里無法抑制地流露出…極致的驚駭與難以置信!
唯有那個手持錫杖的青年,全身沐浴在圣潔的金光之中,眼神卻依舊帶著幾分茫然與困惑,他歪了歪頭,看著眼前這群靜止的‘雕像’,仿佛在思考接下來要該怎么做。
“??!”
指揮大廳里,殷家那美婦臉色煞白,之前所有的刻薄,都被一種滔天的怒火和殺意取代,她直直盯著屏幕里那個茫然握著錫杖的青年,和那些被定住的考生,又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來,聲音嘶啞,
“…廢物?。 ?/p>
也不知她是在罵那些被定住了的該死的螻蟻,還是在罵那青年…這都不知道還手!
而這突如其來的罵聲,也迅速吸引了指揮廳內(nèi)越來越多目光的投去注視,一陣無法遏制的議論,形同潮水般蔓延開來。
前排六姓八望的其他代表人物,亦是紛紛投去關(guān)注,各自的臉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些許的訝異和審視。
前十的十個大分屏依舊閃耀,姬川、謝流箏、姜別鶴、姬無名等人依舊在高歌猛進(jìn),積分榜在不斷刷新。
但此刻,這指揮大廳里的焦點(diǎn),似乎悄然偏斜了一瞬,就連姬九章的視線都不由落去一眼,但他很快就收回了注意。
靈棺大考,從不缺乏意外。
歷年如此,今年的九嶷山亦是如此。
唯有坐在李乘歌位置上的那白衣女子…傅青塵,她的神情絲毫沒有變化,那雙慈悲眼目始終落在屬于江蟬的那個小分屏上。
不過…通過高空無人機(jī)傳回來的俯瞰視角,江蟬前進(jìn)的方向,似乎就快要撞上那手持錫杖的木訥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