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江蟬的意識沉浮于混沌的黑暗,如同溺水者。那些斷續(xù)的聲音和扭曲的光影驟然變得清晰無比,將他猛地拽入一個冰冷、潮濕、充滿頹敗氣息的偏僻院落…
這是個陰沉的雨天,潮濕的青苔和蔥蘢的藤蔓,覆蓋著斑駁脫落的院墻,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中藥氣味。
茉莉小小的身子趴在破舊的窗欞前,一雙過分大的眼睛,帶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早慧和好奇,望向外面被高墻切割出來的狹小天空。
在那里,一只羽毛艷麗的小鳥,正徒勞地撲騰翅膀,用身體撞擊著院子上空細密的鐵絲網(wǎng),發(fā)出凄厲絕望的哀鳴,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羽毛的零落。
“娘親,”茉莉清脆的聲音帶著困惑,“小鳥為什么飛不走呀?”
床榻前,一個消瘦的但胚子極美的女人抖聳著肩膀,發(fā)出一陣隱忍克制的悶咳,她勉強擠出一個病弱的笑容,聲音淡的像風中殘燭,“…它…它大概…也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女人望向茉莉的眼神,充滿了深不見底的哀傷與愧疚,仿佛那只撞網(wǎng)的鳥,就是她們母女在這深宅大院的寫照。
茉莉似懂非懂,伸出小手輕輕貼在冰冷的窗玻璃上,仿佛想要安撫雨幕中那只掙扎的鳥兒。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單調而冰冷,江蟬沉默的視角被那只貼上玻璃的小手輕輕擊碎,冰冷的雨水和絕望的鳥鳴迅速沉入深水,緊接著上浮出來的場景…是一個悶熱的陰天。
殷府花園里僻靜的一角,一棵虬枝盤結的老樹,掛滿了青澀的小果子,只有樹梢頂端藏著幾顆誘人的嫣紅。
長大了些的茉莉,像一只真正的小野貓,她赤著腳,三兩下就攀上了粗糙的枝干,小臉蹭得灰撲撲,唯獨那雙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樹梢最高處那幾顆熟透的紅果子。
“摘給娘親吃,娘親吃了就不咳了…”
她咬著牙,奮力向上夠去。
“嘖嘖,看看,野丫頭就是野丫頭,沒點規(guī)矩!”一個挎著籃子的仆婦壓低了聲音,卻足夠讓樹上的人聽見。
“小聲點!別讓她聽見了,晦氣!”
另一個仆婦撇撇嘴,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尖酸與鄙夷,“跟她那個病癆鬼的娘,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下賤胚!也不知當年哪個野男人下的種,讓府里平白添了這么個污點…”
茉莉皺起瓊鼻,沖著兩名仆婦的背影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她才不在乎那些話,她只在乎樹頂上那幾個最大最紅的果子!
就在這時,樹下的假山旁傳來一陣壓抑的嗚咽和刺耳的嬉笑聲,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孩,正圍著一個更瘦小的男孩推搡,搶他手里的東西。
那小男孩低著頭,死死攥著手里的一只粗糙的木頭小鳥,任憑那些拳頭落在身上,他也一聲不吭,只是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喂!你們干嘛欺負人!”
茉莉在樹上看得火冒三丈,她小手抓起幾個青澀的硬果子,瞄準下面,“壞蛋!看打!”
嗖嗖嗖…果子帶著破空聲,精準地砸在欺負人的男孩頭上、背上,引來一陣痛呼和咒罵。
男孩們抱著腦袋抬頭,看到樹上的那位“兇神”,罵罵咧咧地一哄而散。
茉莉麻溜的滑下樹,撿起地上散落的果子,走到那個還在抽泣的小男孩面前,把一個紅果子塞到他手里,“喏,給你!干嘛不還手?他們打你,你就打回去?。 ?/p>
小男孩木楞楞的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空洞又茫然。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只發(fā)出幾個“啊…啊…”的氣音。他緊緊攥著紅果子和木頭小鳥,不知所措。
茉莉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哦!原來你不會說話???”
她歪著頭看地上的小男孩,沒有絲毫嫌棄,反而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好奇和一點點‘大姐頭’的擔當,“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啞巴好了!別怕,以后我罩著你!”
茉莉拍拍胸脯,笑容像穿透云層的陽光…
從云層后面鉆出來的太陽仿佛被一只手撥向西邊,周圍的場景亦是隨之快速變化。
盛夏下午,殷府荷塘。
荷葉田田如碧浪,荷花亭亭玉立,空氣里彌漫著水汽和荷香。
“小啞巴!快點快點!太陽要落山啦!”
茉莉頂著一張圓圓的碧綠荷葉當遮陽帽,像只歡快的百靈鳥在塘邊小徑上蹦蹦跳跳,她的腰間跨著娘親給她新做的小布包。
小啞巴跟在后面,動作帶著一種天生的笨拙和遲緩,像塊少了點什么的木頭。他努力想跟上茉莉的腳步,卻在一個小土坎上絆了一下,噗通一聲摔到在泥地上,沾了一身草屑。
“哎呀!”茉莉回頭,正要跑過去扶他。突然,一只碧綠油亮的大青蛙從荷葉叢中猛地跳出,“啪”地一聲,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小啞巴的頭頂!
小啞巴瞬間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圓,身體微微發(fā)抖,一動不敢動,仿佛頭頂?shù)牟皇乔嗤埽且粋€很可怕的東西。
茉莉先是嚇了一跳,隨即那雙靈動的眼睛“唰”地亮了,像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她躡手躡腳地靠近,小臉上滿是狡黠的笑意,隨后猛地出手,又快又準地抓住了那只大青蛙!
“呱…呱…??!”
大青蛙在茉莉手里掙扎,叫聲洪亮有力。
茉莉毫不在意,反而開心地拍了拍青蛙鼓脹的肚皮,對著它圓溜溜的眼睛說,“好家伙,你真威風!以后你就叫‘威武將軍’好啦!我以后就是茉莉大王!”
小心地把還在‘呱呱’抗議的“威武將軍’塞進了自己的小挎包,茉莉拉上袋口,只留一條縫透氣。
接著拉起還坐在地上發(fā)懵的小啞巴,沖他眨眨眼。
鼓囊囊的小挎包在她腰間一晃一晃,小臉上充滿了某種雀躍,
“跟我來!”
荷塘里的水汽被偏西的太陽蒸騰起來,江蟬透明的身體像是從背后被人推了一下,跟隨拉著小啞巴迅速跑遠的茉莉撞入下一個場景……
一臉機敏的茉莉拉著一臉呆笨的小啞巴,像兩只小壁虎一樣貼在雕花窗外,她小心翼翼的推開一條縫…里面,一個曾經(jīng)欺負過小啞巴的男孩正趾高氣揚地訓斥下人。
茉莉偷偷壞笑著,輕輕拉開挎包,把威武將軍放了進去。
“噗通!
”一聲悶響,緊接著是那男孩驚恐的尖叫和茶杯打碎的聲音,“啊!什么東西!救命?。】彀阉_…?。 ?/p>
畫面在茉莉的開懷大笑中拉著小啞巴迅速跑遠,江蟬無形無質的身體跟著撞入一條花園小徑,兩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丫鬟正挎著籃子走過,嘴里毫不避諱的嚼著舌根。
“那個小野種…跟她娘一樣都是禍水…”
“就是…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成天讓那啞巴少爺這么護著她…”
“啞巴?咯咯咯…那不是個傻子嗎?”
“……”
躲在大樹后的茉莉小臉一惱,瞅準時機,從挎包里掏出威武將軍,一把朝著她們身上扔過去!
“呱——!”
威武將軍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精準的落在那個笑的花枝亂顫的丫鬟身上,緊接著爆發(fā)出來兩道花容失色的尖叫,讓茉莉捂著肚皮笑得前仰后。
周圍的花園場景,隨著茉莉拉著小啞巴迅速溜走而快速褪去,緊接著跳出來的場景是殷府的練武場,幾個大孩子正得意洋洋的炫耀新得的木劍。
茉莉從挎包里探出威武將軍的腦袋,對著他們“呱呱”叫了兩聲,挑釁似的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用力一扔!威武將軍像一顆綠色炮彈,“啪”地糊在了為首那個最討厭的家伙臉上!
“哇啊——”陣陣殺豬般的慘叫聲中,木劍掉了一地。小啞巴那雙總是木然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的映出了一絲細微的、卻真實存在的笑意。
有了‘威武將軍’這只秘密武器,再也沒人敢欺負茉莉和小啞巴,小啞巴雖然不說話,但無論何時都緊緊的跟著茉莉,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賴,甚至偶爾還會笨拙地拍手,用一種木楞的形式,傳達出他對‘報仇’成功的開心。
畫面再轉,已入深秋。
秋風蕭瑟,曾經(jīng)碧綠的荷塘只剩下枯黃的梗莖和幾片搖搖欲墜的殘葉。
茉莉和小啞巴蹲在塘邊,小啞巴手里捧著一個簡陋的小木盒,盒子里是威武將軍僵硬的、沾滿泥土的殘破尸體…它被那群恨透了茉莉的壞孩子用石頭活活砸死了。
小啞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木訥的眼睛里隱隱燃起了一種叫做憤怒的火焰。他猛地抬起頭,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嗬嗬”聲,朝著不遠處那幫正得意洋洋嘲笑著的罪魁禍首們沖了過去!
但他太小、太弱了。
憤怒并不能彌補力量的差距。
他瞬間被幾個大孩子掀翻在地,拳腳如同雨點般落下。
“小啞巴!”
茉莉的心被狠狠揪住,尖叫著撲了上去。
她像一只小獅子,用盡全身力氣去撕扯、推搡那些施暴者。
“放開他!你們這群混蛋??!”
茉莉的頭發(fā)很快被扯亂,正臉上挨了狠狠的一拳,鼻子瞬間涌出溫熱的鮮血,眼冒金星。
疼痛和憤怒淹沒了她。
她感到一股冰冷而龐大的力量在體內深處被徹底點燃、炸開!
就在一個拳頭即將再次砸向小啞巴的瞬間…嗡??!
空氣仿佛凝固了!
一道溫潤的、卻蘊含著無盡威嚴與蒼涼的碧綠色光芒,從茉莉身后沖天而起!
在那晶瑩剔透的盛烈光芒中,一尊巨大無比的、仿佛由最純凈的寒玉雕琢而成的棺槨虛影,緩緩浮現(xiàn)!
那棺槨表面流淌著神秘光暈,散發(fā)出古老而浩瀚的氣息,將茉莉和小啞巴籠罩其中,所有的拳腳在接觸到光暈的瞬間全被彈開……
施暴的孩子們被這股無形的力量震得東倒西歪,一張張臉上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如同見了鬼。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失聲,只剩下那尊玉棺虛影散發(fā)的幽幽微光,映照著茉莉沾滿血污、而又冰冷決絕的小臉,和她身后第一次感受到何為“守護”力量的、一臉呆滯而又震撼的小啞巴。
然而這尊玉棺的出現(xiàn),卻并非祥瑞,而是絕望與劇變的前奏…!
江蟬的視角很快跳入下一段場景…這是整座殷府最核心的區(qū)域,茉莉穿著繁復精美的綾羅綢緞,坐在鋪著軟墊的雕花大椅上,卻總感覺渾身像爬了螞蟻一樣不自在。
房間金碧輝煌,熏香裊裊,卻像個巨大的、沒有溫度的牢籠。
她趁看守的女侍不注意,像過去一樣靈活地翻窗而出,赤著腳在光潔冰冷的回廊地板上奔跑,她只想逃離這里,只想回到那個有娘親的、破敗卻溫暖的小院。
“小姐!小姐您去哪?!”一群驚慌失措的侍女提著裙子在后面追趕。
在花園的月亮門洞下,茉莉迎面撞見了同樣被一群低眉順眼的仆從簇擁著的小啞巴。他穿著華貴的錦袍,眼神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木然,像個打扮精致的木偶。
茉莉眼睛一亮,不管不顧地沖過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小啞巴!快跟我來!”
她拽著他,憑借著對府邸地形的熟悉,飛快的甩開追兵,像兩只重獲自由的小鳥,一路奔跑,一路攀爬,最終氣喘吁吁地坐在了府中最高的藏書閣那琉璃瓦屋頂上。
暮色溫柔的籠罩下來,晚風習習,吹散了茉莉額前的碎發(fā),也吹散了些許心頭的煩悶。她晃蕩著雙腿,看著腳下如同棋盤般規(guī)整又龐然壓抑的殷府,像個小大人一樣開始“教導”身邊沉默的伙伴…
“喂,小啞巴,你看這里是不是很悶?還是我們以前爬樹摘果子好玩吧?”
“…他們現(xiàn)在對我可好了,給我穿漂亮衣服,吃好吃的…可娘親呢?他們不讓我見娘親了…”茉莉說著,聲音低落下來,帶著濃濃的思念和不解。
“你說,為什么他們突然對我這么好啊。是因為我覺醒出了靈棺嗎?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
小啞巴不說話,只是看著茉莉托著腮,看著她晃著腳丫,望著天邊最后一抹燃燒的晚霞,眼神迷茫的只像迷失的小鹿。
“不過沒關系!”
茉莉晃了晃腦袋坐直起來,像要把那些煩惱通通甩掉,那張精致的小臉上重新煥發(fā)出了動人的光彩,晚霞的余暉映在她的眼中,仿佛是燃起的希望之火。
“等我契約了一只像威武將軍一樣厲害的鬼寵,我就帶著娘親,還有你,我們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們去外面,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再給你抓一只比‘威武將軍’還要威風的青蛙大王…”
而就在這時,一個冰冷而威嚴的聲音在下方響起,“少爺,小姐,該下來了?!?/p>
那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在一眾仆從的簇擁下,不知何時已站在庭院中。
小啞巴見了那美婦,竟是身體猛地一僵,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站了起來,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等待懲罰的壞孩子。
仆人們七手八腳的順著樓梯爬上屋頂接人,那個美婦態(tài)度從容的站在院中,仰著頭,目光冷不丁落向屋頂?shù)能岳颍旖俏⑽⑧咂鹆艘唤z若有若無的、意味深長的笑意。
茉莉認得這個女人…就是這個可惡的女人把娘親關在那個破小院里。然而此刻她卻忽然意識到,這個討厭的女人…似乎是小啞巴的娘?
察覺到女人投來的眼神,她立馬不服氣地瞪了回去,像只炸毛的小貓……
天邊最后一抹余暉燃盡,場景迅速墜入黑夜,雍容華貴的美婦難得地對茉莉和顏悅色,甚至溫柔的稱呼起了她的小名,“茉莉,那天你帶睿兒上屋頂吹風,他病了,病得很重,一直念著你的名字。你去看看他吧,或許能讓他好受些?!?/p>
殷睿…是小啞巴的名字。
擔心小啞巴的茉莉不疑有他,一路焦急地追問著小啞巴的情況,跟著女人穿過層層把守的暗門,走下盤旋的、散發(fā)著陰冷氣息的石階。
空氣越來越冷,光線越來越暗,墻壁上刻滿了精心準備的符文,怪異、扭曲、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茉莉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不安感是藤蔓逐漸纏繞全身。
終于,她們來到一個巨大的地宮。
中央是一個由黑色的巖石壘砌的圓形祭壇,上面刻滿了深凹的血槽。
慘綠的燭火在四周石壁的燈座上跳躍,將整個地宮映照得鬼氣森森。
小啞巴靜靜地躺在祭壇中央,上身赤裸,皮膚在綠光下顯得異常蒼白。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仿佛陷入極深的痛苦夢魘。祭壇旁邊,預留著一個同樣大小、同樣刻滿符文的位置。
“小啞巴!小啞巴你怎么了?你快醒醒!”茉莉沖過去,想搖晃他,卻被極冷的祭壇邊緣冰得一哆嗦。
“睿兒需要你的‘玉棺’才能活,茉莉?!泵缷D的聲音在空曠的地宮中回蕩,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這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p>
“我的…玉棺?”茉莉愕然回頭,只見美婦臉上偽裝的溫柔徹底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貪婪和冷酷。
“身為殷家少主,睿兒卻先天有缺,他將來如何能繼承這龐大的殷家?你一個野種卻偏偏生的伶牙俐齒,還覺醒出了傳說玉棺這樣的靈棺,不若你把它給睿兒,用你那卑賤的血脈,來鋪我睿兒的路!”
茉莉聽完,整個人頓時如遭雷擊,她急忙想要逃出去,那女人卻是冷冷的退后一步,厚重的地宮石門“轟隆”一聲落下,徹底封死了出口!
“不!放我出去!你要干什么?!”茉莉驚恐地拍打著冰冷的石門,“娘親…娘親!娘親救我?。 ?/p>
這時,祭壇周圍的慘綠燭火猛地竄高,一個穿著骯臟的黑袍、身形枯槁好似風干了千年的佝僂身影,從最深沉的陰影里緩緩踱步而出。
他手中抓著一把造型詭異、仿佛由白骨打磨而成的匕首,兩個深陷的眼窩里面跳動著兩點鬼火般的墨綠寒芒,直直鎖定祭壇邊驚恐萬分的茉莉。
樹皮般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仿佛在吟唱古老的咒語…茉莉最后的意識,只有那兩點鬼火般的眼睛和匕首上泛起的森然寒光…這是她墜入無邊黑暗前看到的最后畫面。
閃爍著陰森寒芒的匕首,深深割破茉莉的手腕和腳踝,鮮血汩汩流入祭壇的血槽,激活所有符文…
整個祭壇亮起了刺目的、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碧綠幽光,然后是茉莉的玉棺…那口晶瑩剔透的玉棺虛影,從茉莉體內激發(fā)出來,懸浮在祭壇上方,光芒流轉!
茉莉的雙目緊閉,口中卻發(fā)出了非人的凄厲慘叫,她軀殼中的魂與魄、被一層層的撕開、連同著那玉棺的聯(lián)系一同剝離!
江蟬的視角還在這地宮之中,但他無法做出干預,只能眼睜睜看著茉莉的身體、躺在冰冷的祭臺上劇烈抽搐,看著她的生命力飛速流逝!
懸浮祭臺上的玉棺光芒越來越盛,但茉莉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身體越來越冰冷…剝離出來的玉棺虛影,被祭臺迸發(fā)的邪異力量牢牢鎖住,嗡鳴震顫,洶涌的光芒瘋狂朝著小啞巴的身體中匯去……
這時…沉睡的小啞巴身體猛地一顫!
或許是血脈相連的感應,或許是茉莉撕心裂肺的慘叫穿透了他的意識,他竟強行睜開了眼睛!
第一眼,他看到了祭壇上方碩大懸浮的、屬于茉莉的碩大玉棺,但此刻,他卻與那玉棺生出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聯(lián)系!
他艱難的扭過頭,看到了茉莉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臉和迅速灰敗下去的臉色,也看到了祭臺旁邊那道佝僂身影、眼中熊熊燃燒的貪婪和狂熱…!
“不——?。?!”
一聲沙啞、破碎、卻蘊含著掙脫某種枷鎖的憤怒嘶吼,猛地從小啞巴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這聲吶喊,如同是一座壓抑了十年的火山的一次噴發(fā)!
他不再是那個沉默的木偶!
他用盡全身力氣催動懸浮上空的那尊玉棺虛影,狠狠砸向了祭臺下的那道佝僂邪惡的身影…轟!!
那具枯槁的身體如同被大山擊中,整個人直接被撞飛開去…祭壇的幽光瞬間混亂、躁動。懸浮的玉棺虛影變得極其不穩(wěn)定,光芒明滅閃爍,連同茉莉被剝離出來的魂與魄,全部都在迅速黯淡……
混亂中,一團純粹的碧綠光芒,包裹住茉莉散亂的、即將消散的大部分魂與魄,如同雛鳥歸巢一般,快速匯入到祭臺旁邊的黑色壇罐!
噗!光芒沒入壇中,那黑色壇身頓時嗡鳴震動,表面迅速浮現(xiàn)出了一道道詭異的紋路…這個壇子被放在小啞巴的旁邊,原本是給他準備的一道保險措施…名為…藏魂壇!可暫時封存魂魄!
小啞巴目睹著這一切,巨大的悲痛和憤怒讓他徹底爆發(fā),他連滾帶爬地慌忙翻下祭臺,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抱住了那個微微震動的黑壇,壇口處散發(fā)著微弱的碧綠色光芒,這光芒中赫然呈現(xiàn)出茉莉的肩膀和腦袋…
茉莉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臉上毫無血色,仿佛是一個慘白的人偶頭顱被安放在壇口…那烏黑的長發(fā)如同有生命般,從壇口披散下來一縷,纏繞在小啞巴抱著壇子的手臂上,帶來一絲微弱的涼意。
“茉…莉…!”小啞巴抱著冰冷的壇子,心如刀絞,眼淚決堤,如同剛學發(fā)音的蒙童發(fā)出斷續(xù)的嘶吼,這時,有人帶著勃然的怒火打開了石門,同時帶來的還有一個個護衛(wèi)…
小啞巴不再猶豫,緊緊抱住壇子,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猛然朝著地宮出口沖去,朝著那些那些護衛(wèi)管不顧地沖撞過去!他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撞開阻攔,不顧一切的沖進了混亂的府邸…
殷府徹底大亂!火把晃動,人聲鼎沸,呼聲四起!小啞巴緊緊抱著懷中壇子,在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樓閣間亡命奔逃,壇子里的茉莉似乎感受到了顛簸,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終于,小啞巴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殷府高大的后門,逃入了迷宮般的深巷。江蟬的視角跟隨著他在四通八達的巷陌中迷失,看著他精疲力竭的摔倒在地,死死護著懷里的黑壇。
壇子里的茉莉氣息越來越微弱,纏繞在小啞巴手臂上的發(fā)絲,也似乎失去了光澤,漸漸變得淡化、像是紙上的鉛筆字被輕輕擦掉…
“不…茉莉…不要…!”
小啞巴的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絕望。
他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身體和全部的力氣緊緊抱住壇子,仿佛那就是他僅存的整個世界…
“把她給我?!?/p>
忽然,一道溫潤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一個身著白衫、面容儒雅、眼神卻冷的可怕的中年男子出現(xiàn)在小啞巴面前,正是風塵仆仆趕來的李乘歌…
看著壇中茉莉殘存的魂魄,李乘歌眼中閃過深沉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但聲音依舊克制著冷靜,“這壇子保不住她太久,她的魂在逸散,也在被這邪壇侵蝕消磨?!?/p>
他蹲下身,目光如炬地盯住小啞巴,一字一句道,“想保住她的命,只有一個辦法…把你體內那部分強行灌注進去但尚未融合的‘玉棺’,連同附著在上面的、屬于茉莉的殘魂,一起剝離出來…還給她!”
剝離玉棺…小啞巴抱著壇子的手在顫抖,他想到了剛才那個地宮里的恐怖場景,想到了茉莉發(fā)出的那一聲凄厲慘叫…那樣一定很痛很痛吧?
他低下頭,看著壇口茉莉蒼白、安詳,卻又脆弱得仿佛隨時會消散的面容,看著她纏繞在自己手臂上那一縷、已變得近乎透明的發(fā)絲,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飛快閃過…
果子…落日…荷塘…威武將軍…晚風…屋頂…一幅幅畫面飛快浮現(xiàn)又飛快破滅,最后通通化作祭臺上那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
十年未曾真正開口說話的木訥,在這一刻被洶涌到極致的情感悍然沖破!
他抬起頭,看向李乘歌。
那雙曾被認為“少了點什么”的眼睛,此刻卻無比清澈,堅定得如同寒潭下映出的星火。
“好?!?/p>
他用力、且清晰的吐出一個字,帶著一種決絕的勇氣和贖罪的決心。
“還給她。”